永遠的見習騎士(七)；發牢騷
距[對抗魔王會議]只剩下三天時間不到，主辦會議的[第四聖城]於數日前遭幻夢
騎士大放夜霧偷襲，不僅宮殿之地破穿一個無法填補的大窟窿，貿易商不見喜色，聖
騎士團及士兵多有折損，死傷或失蹤的民眾多半遇上了肉食性異界魔怪。有人說，它
們來自地下空間，連通宮殿那一處大窟窿，地下隧道成為治安的隱憂。凡事有好處、
有壞處，提議遷都的官員引發居民的恐慌搬家潮，搬不走的人家乾脆死守家園，房地
產一落千丈，但是冒險者、探險隊看準商機，補給品商人高調入城設置倉儲，武裝工
匠跟著在城外搭建工作坊，苦中作樂的民眾之間開始流行耕植好幾箱「家庭果菜園」，
增加緊急食糧的存量，每天請兩棲族人注意水質是否有毒，據說有一種軟軟的多觸手
魔怪會在水中排放毒液呢。
「家庭果菜園」的直接受益者，當然是園藝舖和肥料調和業者了，經過「神之比
例」配製的營養肥料有[白旦塔]的哲學家掛名保證，一上架便搶購一空，還有人在沒
人注意的土地偷偷翻耕沃壤，找來農家親戚當顧問，研究該如何種出廣受好評的金皇
冠番茄。
「使用金皇冠番茄的家常燉肉，跟普通的番茄燉肉差不多啊。」
「錯啦，加一小杯梅子酒，能夠達到天堂之門的境界！」
每當餐館大廚的眼神開始發光時，路依那悄悄告退，抱著托盤看看人座疏滿的用
餐景況；拜怪物之賜，好像客人比以前多誒，尤其現在還是午後的非滿座時段。
(外地人居多，傳說故事裡的半人馬獨自享用一整鍋素湯大雜煮，特別選定要吃嚼
勁夠重的極粗燕麥麵包，幸好附近的麵包師傅為了製作「極粗燕麥麵包醬布丁」
而多烤了一批，想想運氣實在太好了，這種麵包乾吃時難以下嚥。)
「嘿！女侍！前些日子耍霧的傢伙攻城時，妳在城之內嗎？」
「在啊。要不要來一份胡椒蜜汁調味的麵包醬布丁？戰士先生？」
獨眼的戰士愣了一愣，同桌的獵犬訓練師挑出燴飯裡頭的肉骨餵黑狗，使用木瘤
權杖之聖言使徒則邊喝肉丸子湯、一邊翻閱精裝硬皮經書。幾經思量，戰士睜大了完
好的左眼。
「不要布丁，我用一枚純銀銀幣的代價，請妳告訴我那一晚的經過。」
「不好意思，我那天晚上作噩夢，睡到隔天黃昏。」
「啊......好可惜。謠傳當晚五大武裝勢力在城裡混戰，聖騎士損失最重，有人
看見魔將現身，炎龍騎兵隊好像在搜索某人的樣子，耍霧的膽小鬼大敗而逃，
老獸牙的親生女兒在現場主導秩序，可惜當時我們人在遠方的森林裡追查普雷
爾斯教徒。」
「不會可惜，遠離災厄是幸運女神賜予的恩惠。」
「妳的親友受難了嗎？」
「朋友的姊姊和愛人分離了，家裡養的貓跑出去撒野；大多數我認識的人都沒事，
像是好心的史密斯先生，剛剛才走過門外呢。」
「好祥和的氣氛......多謝妳，來三份布丁吧。」
「我不吃甜食，阿黑也不吃。」
「那個......我的那一份撒上烘烤過的碎核果，謝謝。」
「好的。」
餐館外頭，[貓神]信徒的遊行隊伍向每一個路人傳達喵喵喵、喵喵之類的不知所
云祝詞，花色或純黑、純白色緊身衣女郎戴上貓耳髮箍，特別訂製的貓掌手套及貓掌
靴十分搶眼，附魔貓尾巴腰帶真的有一條隨著搔首弄姿而彎彎擺弄的尾巴！不戴貓面
具，僅使用墨筆在臉上描繪貓臉輪廓，鬍鬚不可少，她們站在溫馴的牛拉動的六輪大
台車上，朝觀光客拋媚眼，預定上午從青金石商港繞行聖城一周，再穿越聖城的大路。
「為什麼[光環教會]允許[貓神]的信仰呢？」獨眼戰士往布丁上頭淋下酸奶，問。
「收編為聖獸之一吧，也是[第七光環]的化身什麼的。」
「我在愛狗協會的朋友說，信奉[不死之主]的吟遊詩人團也要開新作品演唱會，
蠢蠢欲動的邪教不甘寂寞啊，叫......{死亡氣息樂團}？」
「那事鬧得很大；日頭大公的長女被來自邪教的間諜騙得失身，不但丟了在聖騎
士團的職位，還交給向日葵男爵送回家中軟禁，人生都毀了。那個愛情騙子也
當上聖騎士誒，聽說是實力很強的大氣屬精靈使。」
「聖騎士團排前十二名，死了四位、失蹤一位、一位辭職不幹、一位喪失戰鬥能
力，全是內奸幹的好事。」
「新崛起的小團體叫......『八鬥士傭兵團』，對吧？」
「名不見經傳的新人，呿。」
「更值得注意的是，內奸的同黨是價位高昂的通緝犯。」
「[人偶愛好者]、[人偶愛好者]的學徒、揚言要揭穿密賬弊案的文書官、譴責官
商勾結的老學者......名單從前兩個明顯的危險份子之後，意義歪掉了嘛。」
「我們賞金獵人抓到人就好，雇主想把哪顆眼中釘當通緝犯，我們管不著。」
「第一個傢伙不可能捉得住。」
「你又知道了？」
「首先，他是一個禿頭的、面相醜惡的中年人，集矮、窮酸、觀感可憎於一身，
你們不覺得這樣的形象太常出現了嗎？假如對方易容──」
「我懂你的意思，那是詐騙手法。」
「看似好鎖定，實則混淆視聽。」
「要不要賭賭看，[人偶愛好者]此時此刻在這裡的可能性？我賭他不在，十枚真
金金幣，我贏定了。」
「那......我賭他在這附近。」
「我賭他在，但附加條件是他不在前面這邊。」
「哈！難道你認為一個惡名昭彰的妖術師在餐館洗碗？」
「人總有落魄的時候，意氣風發的騎士也會被闇窟之侏儒咒殺。」
「那賭局開始囉。」
三名賞金獵人背後的餐館大門口，符合他們描述的中年禿頭醜男掏掏口袋，說：
「啊，錢帶不夠，去對面的小舖隨便買油籽烤餅配發霉乾酪吃吧。」然後，他穿
越了尾隨[貓神]的信徒隊伍，看了一眼最近的[白旦塔]塔頂，似乎有一位戴著白面具
的黑衣傢伙藏身其中，故作神秘地半隱半露面──絕對是腦子出了問題。
「有扮裝癖的男人？」
哎呦，乾酪好像生蟲了，像在吃彈跳跳的碎麵條，有肉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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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讓聖騎士團重新步上軌道，負責騎士團一切生活、戰鬥開支的高層官員與商人
慎重地思考，決定把握上好的機會，選擇他們認為最好的人選，補上「聖騎士團團長」
一職。於是乎，外交大使之子，馬力客．潮潮．艾福奧門便被「命運」抽中了，無條
件直升團長，負責控管部下們的行動，遵照高層的指示，全力追捕邪惡的通緝犯，消
除那些違反和平秩序的歹徒，成就[光環之主]的聲威，保護神聖的貿易商的錢。
這一位新任騎士團長似乎忙於各種社交事務，出席貴族酒會、聯誼舞會、美食宴
會、交際餐會......等，人經常不在擺設簡陋的騎士團總部，即便是遞補排前十二名
聖騎士想見他，也得照著行程表的預定事項，否則一概不理。兩名在霧夜之後倖存的
聖騎士，偶然地同時抵達總部，分別是原第四位與原第六位，她們之間的關係談不上
是友情，頂多見面時不會擺出兩張臭臉對看，再幻想她們是一對戀人就太超過了，造
謠者當心被施予應得的懲罰。
「我來交辭職函，妳呢？以前自稱有預知能力的大主祭？」
「真巧，我也是來交辭職函；光環教會的事務有點吃緊，忙不過來。至於妳......」
「我要先回老家一趟。」
「那裡是叫......什麼『射手半人馬村』的窮鄉僻壤？在[鋼鐵公爵]的領土東南
邊，離矮人的地盤比較近，村裡賣妖精陶壺每一件一枚冷月銀幣。真的有半人
馬去買蔬菜嗎？」
「我的故鄉是『窮鄉僻壤』，實在是很抱歉啊。」
「我有在那裡買過『歷代勇者之劍』短劍版當作紀念品，傳說許多勇者造訪過當
地，應該也是捏造的吧？」
「終於到新騎士團長的辦公室了，沒有人在？」
「那麼把辭職信交給其他人吧。」
「衛兵離開迴廊了，只剩下我們倆。」啦喀──
「妳幹嘛反鎖房門？」
「因為妳很欠揍。」在大主祭呼喚力量到現世前，發怒的對手撲倒她摔在地上！
不作揪頭髮、狠甩巴掌之類的下等招數，嘴對嘴封住詠唱，雙腳夾扣大主祭的右腿，
四隻手在胸部之間激烈地推擠亂抓。大主祭的左腿被抓住、推上來拉筋，痛得她直冒
慘淚。
臨危之際，兩人扭打翻滾再翻滾，顧不得騎士的榮譽，手鑽進服裝隙裏強抓要害，
卻滑了手往下卡住別的地方，難分難捨，誰先放手就輸了，體溫漸漸燥熱，汗流下身，
戰鬥不曉得會持續多久呢。
(誰先撐不過「詭異的痛苦」而暈厥，誰就是輸家！)
「哈啊、哈啊。」她們同時輸給對方了，幾乎無法正常呼吸，沒有詠唱時必備的
專注力，於是這一場爭鬥轉變成互相扒開衣服的大戰，朝對方的身上吐口水，完全是
小孩子無理取鬧的幼稚打鬥法。騎人者當王，轉頭又咬又舔，十指交扣角力戰，從地
上到牆邊再抵上牆角，尿臊味瀰漫了整個房間，精疲力盡的勝利由體力較好的聖騎士
取得，她跨坐在落敗者的小腹上，俯視下面的人側臉，一生裡沒有比此時更骯髒的對
決了。
「我贏了。」
「下流。」
「屁滾尿流紅著臉傻笑的妳，還敢罵我下流啊？大、主、祭。」
「不公平，這是一場不被認可的戰鬥！」
「再耍嘴皮子啊！」
「妳轉身幹啥？屁股不要朝著我的臉！挪開！」
「接受懲罰吧！」
無法阻止！房門被備份鑰匙開啟，負責打掃公共房間的專業清潔人員是來自保守
鄉村的樸質小姑娘，看見房裡的髒亂慘狀，再目睹不知羞恥的兩個人在騎士團長的辦
公桌上前胸貼後背用奇妙的關節技格鬥！
「啊！啊啊啊──！」慘叫聲，伴隨其後的醜聞被傳開了。
為避免聖騎士團的形象受挫，憑藉鄉村姑娘跑去大臣官邸告發的證詞中可怖的不
雅情節，由[光環之主]的現任國防大臣直接提出處分，不需要審核程序，兩位聖騎士
的辭職函在當天傍晚獲得認證，不明所以的承辦文書官對於排前十二名聖騎士又退出
兩名這件事深感惋惜，不過這麼一來，聖騎士團的成員大幅改組，極需完全控制他們
的高層對這項結果十分看好。
(底下的舊班人馬失去不太聽話的帶頭者，沒戲唱了，糟糕。)心裡有底的兩名聖
騎士心照不宣，決定前往光環教會的祈禱所進行第二回決鬥，再決輸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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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第四聖城越近，抓人取供的執法者工作績效越高；在[白旦塔]修習術法的少年
特地走出城外。入夜後，只有地處邊境或位於重要區域的城門才會封閉，守門的老衛
兵吃帶骨雞腿作為晚餐，一共六隻烤雞腿，不偷喝點小酒說不過去。
(聖城被偷襲後，依然如此安逸啊......)話說回來，幻夢騎士潛入聖城的中心大
肆破壞，小小的老衛兵也拿敵人沒辦法，遑論英勇地上陣殺敵。在城外最沒名氣的酒
館啊......應該是{姚金孃}，隨便找植物名當店名，專賣氣味極糟的便宜水調酒，下
酒的點心同樣地令人難堪，結果店老闆一不做、二不休推出能吃得很飽卻真的非常難
吃的烤麵包夾濕軟炸麵包佐冷冰冰粉塊麵包湯，更別提那一坨灰色的怪味奶油了，讓
人排便通暢的彩霉豆泥派倒是便秘患者的一大福音。
(看看乾癟的錢袋，去吃一塊豆泥派吧。)
調味用的野香草小盆栽沿著酒館招牌上方的陽台排滿，實驗性的新型魔術路燈又
損壞了，閃爍發出啪疵、啪疵聲，街犬似乎很害怕被燈光照中身影，膽怯地避開；除
非人類手中的烤內臟串掉到地上，牠們絕不肯小跑步出暗巷。聖城內部遭遇攻擊後，
商業地帶轉移到城外南邊鄰鎮上，人潮半被吸過去，和北側的青金石商港各據一方，
前者的客群以水手為主、後者的觀光客大部分是內陸旅人，共通點是扒手、強盜、騙
徒、人口販子、娼妓、賭客、酒鬼絡繹不絕。年資十年以上的老手使用易容魔術道具，
裝成新入行的羞澀新人，站在路邊招呼那些衣著華麗的愚蠢肥公羊，看也不看如被窮
困神附身般的魔術少年一眼。
「又要進去囉。」酒館裡人好少，遠遠不如高階魔導術師常常舉辦聚會的超豪華
皇家級大酒店，雖說只是聽進入聖騎士團的前輩聊過罷了。
那一位前輩最後升上排前第十一位，大家都很喜歡他，也頗受魔導術大師團的倚
重，各方面表現周到，但是魔術少年保持站在人群的外圍，提防這種面善心險的「完
美」傢伙；記憶回溯至聖城小公主的十歲生日上午，吃了「彩虹豆泥派濃湯」的魔術
小鬼頭終於克服了這個世界上最險惡至極的食物之一，開始他最初的新學徒生涯。準
備偷溜去城裡偷看小公主時，撞見「前輩」和穿著銀色緊身衣的外地人走向一處不應
該存在的黑洞──
──存在於水面上的漆黑空洞，通向惡魔的領域？
不對，魔力的來源沒有辛香料小舖的「複雜味道」，也不是聖光系神明的「乏而無
味」，自然屬性的力量不可能發生「水面開門洞」的現象，洞道的另一端是什麼地方？
異世界嗎？那群銀色緊身衣人居住的世界？那種銀光閃閃的衣料應用了極高等的鍊金
法，感覺在表面產生了一種隱形的斥力場域，自動反斥魔力的探觸。
(異世界的住民或許用別的名詞稱呼「魔力」。)
觀察對方的裝備，他們手上的奇異面鏡隱約蘊藏著純化過的魔力，應該是依循某
一種法則而訂製的壓縮式魔法書，遠勝過深刻有古老魔法咒符的原始石版；相比之下，
無雜質的魔術書有機會能使普通人表演術法，古石版的使用門檻則偏高，最基礎的象
徵卻最難掌握。
「如果聖騎士團的高層也知道前輩與異世界連繫密切的話，這代表什麼？私底下
究竟作了哪些交易？」
「來了！超大份彩虹辣豆泥佐厚烤肉皮，雜骨湯一碗！你怎麼沒去參加翹屁股小
孩的抗爭大會？我這間破店也貼了一張大傳單，聽說供餐的人弄到雪之妖精蒸
餾過的苦蜜烈酒，還有熟成恰到好處的工口科群島風味白樹汁醃豬肉全熟燒
烤，真想去吃吃看啊，還有豐盛的大鍋煮麵。」
「我聽說那一道醃肉的傳統作法是使用狗肉。」
「如果你愛上的小女生喜歡養貓養狗，最好別帶她去工口科群島觀光。對了，你
認識城裡白旦塔的考古學者嗎？」
食客不多，體態臃腫的老闆一人身兼數職，神秘兮兮地左顧右盼不存在的偷聽者，
先喝一口玻璃酒瓶中的清水潤潤喉，水滑過肚皮衣服，滴到木雕套鞋上頭。
「我親戚家啊，在邊境，跟產煤礦的小國靠得很近，挖井時挖到一座洞窟，洞壁
上有畫畫，很像那些搞魔法的傢伙書上的鬼畫符，搞不好有詛咒，附近的傳教
士不敢潛入洞窟深處探察，裡頭說不定有魔物的巢穴呢。」
「真的嗎？麻煩您畫一張地圖，我會轉交給老師們研究地點，改日來答覆您。」
「太好了，還在想萬一洞裡封印了古惡魔，整座村子都要搬走啊！希望強大的魔
術師打敗祂們。」
古惡魔和未知的異世界......好像很難分輸贏。透過小窗子，街頭上飄搖著數以
萬計的懸浮小光點，手法有點拙劣；應該是兒童入門級的小戲法，發動雜貨店有賣的
廉價卡片效果即可，照明度不足以在夜晚看書。
「有遊行啊？事前沒聽說誒。」
「我猜應該是抗爭大會的人開始上街頭，他們要經過有重兵把守的會前晚宴嗎？
新上任的聖騎士團長是艾福奧門吸血蟲中的小蟲，恐怕會派聖騎士支援執法者
對付民眾，嘖嘖嘖。」
「老闆，外帶。」
「多送一份七彩繽紛豆泥餡餅。」
「謝啦。」
猜得沒錯的話，在[對抗魔王會議]兩天前舉辦的會前晚宴應該有王室成員出席，
現任[光環之主]的公主們──獲得公認繼承權的六位，沒有王子，哪怕是私生男孩也
不存在，很有可能遭遇抗爭遊行的人們。不管怎麼說，大半權力被自稱清官的貪污者
和奸商架空的王室是最醒目的標靶，政客好推卸責任、然後民眾順理成章地怪罪。年
方十六歲的小公主有點可憐啊，被砸臭雞蛋的滋味很難吃，令人作嘔。
跟隨天空中的光點，人們將訴求寫在木牌上、布幕上，光點繞著頭上打轉，嘻嘻
笑光種精靈玩弄人類的長髮，那種半帶惡意的詭笑不被常人察覺，其中有幾隻突然狂
暴化，啪一聲互撞，處於激昂情緒的舉牌人未注意木牌的一角被燒焦了。路上的人一
個接著一個加入隊伍，多數抱著湊熱鬧的心態，扒手大展長才，人群中一隻手伸向少
女的酥胸，卻亂摸到壯碩大漢的下體，痛苦的慘叫聲此起彼落，八成是手臂被夾到脫
臼了。
不明就裏的外地人混入群眾，短時間內脫不了身。總而言之，依據木牌上的字句，
大致分成九種訴求，鬧著好玩的人跟著叫喊，即使聽起來只是一長串不明音節。
「處死聖騎士團裡的內奸！斬首示眾！吊死！燒死！淹死！」
「貓神好可愛！」
「抗議工房主人聯合壓低薪資！把金幣和銀幣吐出來！」
「房子和農地被貪官奸商扣在他們的口袋裡！願神明懲罰你們這群守財奴！」
「魔王又要出世了！警覺啊！末日將至！」
「請軍隊討伐在邊境作亂的盜匪！救救農作物！」
「協尋聖女大人！光環教會不能沒有神賜予人世的聖女！」
「呼籲禁止使用萬能調味粉！那粉末含有讓人上癮的毒素！」
「不肖執法者欺壓良善！帶頭作奸犯科！揪出跟犯罪人勾結的敗類！」
平常這種時候特別勤快的執法者竟然保持沉默，任由遊行隊伍通行交通要道；要
是沒有高層允准，誰也不會相信的。副業販賣碎骨碎肉醬的屠夫斬釘截鐵地說，還記
得上一個月，有一名拿雙棒的瘋狂執法者衝入抗議人群，左右開打，連環腳踢，比拿
盾牌的傢伙更狠毒，專門亂捅人的胯下，怎麼今晚不登場打打殺殺？有很多外地人在
就軟了嗎？
(太反常了，毫不留情的鎮壓暴動士兵也不見蹤影。)
換作平常，精神威嚇術、炎光術、沼澤大陣、昏迷魔藥、群造天候幻雨法、魔力
閃電等有致命危險的手段都會使出來，哪管什麼外地人在不在？照用不誤。彷彿是故
意聚集民眾前來示威，打算達成某種陰險的目的。官方遲遲沒有積極趕人的作為，還
特地施放微量的亢奮藥在空氣中，伴奏樂隊的曲目改成激昂過度的出征戰歌了，情勢
不對勁。
(好在沒有人知道歌詞。)
那一支伴奏樂隊肯定有鬼；狼毛妖精的出征戰歌是眾所皆知的死戰狂亂魔曲，其
旋律使聽眾變得嗜殺好鬥，其歌詞使敵方瘋狂自殘，唯有受狼咬印記者能保有自我，
樂隊的周圍──不會吧！執法者在保護樂隊！
世界天旋地轉，暈眩時趕緊咬一口氣味重刺激的彩虹豆泥捲，受不了了，身軀一
震，沉重的現實被即將失控的人與人推進，進入[大建商]威格．瑞圖摩．素滔達樂子
爵的精華住宅區，來自外地的貴賓正在該區的主屋裡參與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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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厭室內「油膩」氣氛的人，悄悄跑出戶外，暫時躲在窗邊的樹叢之間，屏住氣
息。使用最基礎的藏身術，讓環境中的自然精靈掩護四周，融為景象一體，靜靜地等
待；蟲鳴相伴，從這裡偷窺室內眾人的姿態也頗有趣味。[小公主]不喜歡撐得太緊的
禮服，尺寸也許比合身的標準更窄、更小，難怪穿上身後非常不自在，面妝化得太濃，
入口的食物沾上不好吃的粉膏異味，倒盡胃口達到怒意的頂點。
「快快結束吧......跟廢材去破舊地方吃難吃的爛菜，比吃噁心的化妝粉膏好上
　　　十倍、一百倍。」
　　　
已出嫁、未出嫁的姊姊們按照慣例回來露面，嫁給一國王室或主宰經濟命脈的達
官顯貴，公主們的命運自是鞏固權力及領土內的繁榮吧，甩掉一堆癡情男人的第四公
主又宣稱尋得她的真愛了，就是學不會教訓。
「等結束後洗掉臉妝再吃東西吧，喝酒都是好像腐毒果仁的味道，恐怖死了。
　　　肚子好餓......」
　　　
奇怪的[八鬥士傭兵團]快速升等為貴族的專屬護衛，聖騎士團的強大主力分崩離
析，排前第十二位聖騎士爽快招認他自己是間諜，不覺得一切發生得太快、太合順序
了嗎？
如果假定聖騎士團排前十二位裡頭有可以接觸機密的內奸：
第一位，騎士團長，肉體使用過度而損壞，喪失戰鬥能力。
第二位，[太陽之女帝]，私通間諜，受處分回家軟禁。
第三位，[聖女]，失蹤。
第四位，[命運判讀]，最新消息是已辭職，返回光環教會。
第五位，[偽占星術士]，死於魔物觸手。
第六位，[偽死神]，自稱受傷，已辭職，歸鄉途中。
第七位，[肉拳王]，無原因卻獲准退出騎士團。
第八位，[力量騎士]，遭到普雷爾斯教徒偷襲、剝皮，死亡。
第九位，[正義騎士]，同上。
第十位，[白月騎士]，同上。
十一位，[白旦塔的職業學徒]，堅守崗位，守護聖城，晉升為聖騎士團副團長。
十二位，[誠實的穿越者]，自招間諜身分，關押於[白旦塔]的最底層。
「不管怎麼想，唯一獲利的是第十一位，最可疑了。但第十二位聖女控(註：某一
遙遠神秘國度的奇特用語)為什麼要主動擔罪呢？對，聖女在第十一位的手上，
以此作為要脅，原來如此。
簡化問題的關鍵，找回聖女再揭穿陰謀，那聖女被綁架到哪裡去了勒？
啊......肚子餓，沒有想法。」
桌子上的小蛋糕看起來好好吃啊，酸中帶甜的櫻桃跟滑順濃厚的奶油夾心，扎實
的口感真的有雞蛋烤香，「吃我吧......」、「吃我吧......」，好邪惡的蛋糕惡魔。
「啊啊，是咬牙滴汁的油光烤雞，別吃那麼大口啊，去死啊你啊，不要。」
子爵的一樓宴會廳分隔為「用餐地點」、「休息處」、「小遊戲賭博區」、「二
樓隱秘廂房入口」、「藝人表演場」、「書房」、「人工造景花園地」，占地其實比
宮殿大，測量士巧立名目東扣西扣，免得有人藉此大作批判。但大家又不是笨蛋，稍
微目測就看出來了。
「可恨啊，書房裡有很煩人的發情男子，難道只能繼續藏身下去嗎？」
外圍有士兵把守，用魔術不容易突破監視之眼，被人發現就完蛋了，被逼迫選擇
跟貴族之子交往感情，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該是考慮挖地洞逃生的時候。參加人類
主辦宴席的「種族」果然只有人類，會不會有妖精假扮人類混進來呢？矮人嫌酒味太
甜、活動靈巧的侏儒寧願步遊大街小巷、兩棲族喜好溼氣、統治諸海的半人蛟不屑與
陸地種族多有交流。其餘各小型部族或多或少殘留野生動物的特徵，在人類的城市裡
遮遮掩掩，這種自閉於人類方的餐宴不辦也罷，毫無解決異種族間衝突的作用。
「說到種族啊，『神』、『惡魔』、『精靈』、『魔物』、『食人鬼』、『食屍鬼』
、『異界魔怪』、名為『仙子』的飛蟲等等，是否得一併考慮......嗯，想太遠
了。冒犯神靈會降下災禍誒，好可怕。」
「不可怕、不可怕，來，這一瓶『淨化綠水』，還有一整個野餐籃的食物，請公主
殿下笑納。」
「謝謝......咦誒！你是誰？你──」
「噓──用餐時不講話，當心嗆到。」
「妖、妖術師......！好近！」
「是精裝打扮的公主殿下占用小人的第十三號據點喔，然後一直喊餓、喊說要洗
臉什麼的，無病呻吟很吵，請您吃東西住嘴吧。」
「擅自侵入重要的宴席會場，圖謀不軌，無視律法──」
「聽起來是重罪。喔，魔女和見習騎士接近髮質不錯的男──爵，翻譯快一點啦，
新生的惡魔還需要磨練。男爵引薦來的年輕人對光環教會很有興趣，想要逃避
俗世嗎？終究還是得面對現實的。」
「喂，那個......」
紅葡萄酒突然灑來敞開的窗之外，濺淋妖術師的禿頭；旁邊的公主抱緊野餐籃，
嚇傻不動，莫非被室內的人看穿了？
「喔呵呵呵，手不小心灑酒出去杯子外了，不好意思，抱、歉、啊。」
「侍者，來！再來幫坎撒西領地的『牧牛之貴婦人』斟上一杯美酒，美酒配美人，
請務必嚐一嚐這世間少有的佳釀。」
「想起早死的又矮又醜丈夫，他飲酒過量結果頭髮都沒了，消耗錢財也長不回頭
髮，一見杯中此酒，難能入喉阿。」
「對不起、對不起，觸景傷情；來人！換上冰鎮果汁！」
身材高而大的貴婦人側面一眼狠瞪窗外，快嚇死了無心理防備的小公主！可是目
標好像不是自己，不由得安心了。
「好，前往第十四號據點。」
「等一下、等一下，你在這裡有何陰謀？剛剛潑你滿臉酒的白髮美女是你的同黨
嗎？那是什麼暗號？你是她的丈夫？這一點打死我也不敢相信。」
「糟糕，我暫時聽不見到聲音，我耳朵壞了。」
「我要大叫衛兵。」
「敢叫衛兵來的話，嘿嘿......」
「然後我誣告你企圖使展妖術欺負我，奪取我的肉體。」
「是那樣子嗎？所以，那又如何？期待小人害怕區區武裝衛兵？生在皇家當公主
威風啊？神氣啊？公主殿下？」
「呃......不是那樣......」
「到底誰最後吃大虧，猜猜看！好不好啊？被潑酒的怨恨啊──」
「拜託您！求求您說出您的陰謀吧！大妖術師！」
「很多人吃軟不吃硬，您成長了，這一張計劃簡介請自行閱讀。」
「簡介？『發動政變之夜，以[光環之主]作為祭品，餵給憤怒的群眾，嶄新的政
權接收舊時代的財產，與主神的盟友共同開創新的道路。首先，征服
世界，挖掘異世界的資源、掏空舊世界的地基，前往浩瀚無窮的宇宙！』
什麼......超越命運的新世界創造主？這樣的文宣乍看之下挺蠢的，感覺很厲
害，煽動自命不凡的人有極佳的效果，我也差點動心了。誒？妖術師？不見了。」
翻看簡介小卡片的背面，蠕動的歪七扭八符文侷限於紙質平面，不間斷地衝撞邊
界，撕碎或燒掉，會不會解放其中的某種「事物」？
「不行了！好餓！」卸除臉上的髒東西，吃吧！不管吃相有多難看，不管表情訝
異的衛兵和胖商人、瘦商人、貴族青年、自命不凡的官員、年老的禮帽紳士、姨媽幫
忙介紹已成年的仕女，他們茫然地看著小公主大吃大喝，藏身術不知不覺遭有心人破
解，偽裝無效，如餓鬼之爪撕扯麵包，大口狠啃骨邊肉，連皮呀吱呀吱品嘗多汁的大
漿果，果汁流淌胸上，平常會挑掉的蔬菜類意外地好好吃，混雜水果乾碎塊的飯糰為
晚餐劃下完美的句點。
「如果有熱湯的話......奇怪，樹叢不見了？是嗎？是這樣嗎？又被擺了一
道......
啊，好美味的餐點！各位！子爵家的廚師手藝太美妙了！請好好享受菜餚的美
味！
　　　今天晚上天氣很好，呵呵呵。」
　　　
(快逃啊！快逃啊！快逃啊啊啊啊！)
　　　
「請留步，美麗的小公主。」
「有什麼事呢？這位風度翩翩的男士？」
「您的率真氣質毫不造作，好美，若您不嫌棄以寶石礦業為生的家族，請您允許
在下斗膽提出求婚！將世界上最接近夢幻存在的星辰之石獻予您。」
「你......有兩張臉，好好笑，嘻嘻。」
「兩張臉？這是謎語嗎？」
「不！對！想通了，我醉啦！身體發熱，臉好燙，啊──啊──是剛才的又大顆
又甜美的水果！有鍊金果之稱的『熟舞酒孃』！確實，整顆丟進酒桶去釀，劣
等原料也能轉化成口感不差的中上等酒，單吃令人醉？哈哈，哈哈哈，嗝。」
「小公主酒醉了！」
「公主殿下，撐著點！幫忙扶去休息處！」
「別來扶我！走開！」
「公主喝醉酒的模樣，好迷人的半睜媚眼！」
「奇怪，這裡的調酒要喝多少才能醉成這樣？」
「小公主的身體飄起來了！」
「全身發光？魔力潛能極速上升──」
「好高！好高喔！喝哈啊啊哈哈哈......」
「托襄莫兒粵！給我下來！不要再耍鬧淘氣了！」
「大！姊！好！二姊也好！三姊、四姊，五姊姊夫晚安！四姊變成好多四姊，還
有三姊，三姊為什麼要倒立啊？」
「下來！在半空中倒吊很危險！以後不准妳亂喝酒！」
「不要！吵死了吵死了！囉囉唆唆！世界在旋轉誒！自由地旋轉！」
「求妳快下來吧！父王和母后會擔心的。」
「擔心？擔心我不能當聯姻專用籌碼或生孩子的容器？我，我不甘心作為傀儡！
絕不！
世界時而在我的腳下，時而在我的頭上
時而在我的身邊，觸手可及之處
內心深處，浮現夢薄薄的表層
忽前忽後追趕，停下啊
選擇我吧！世界！
拋開無數張細述謊言的臉孔，填補所見空隙
倘若命運注定汝必然捨棄一名妄為狂女──討厭！吃我的光環啦！
換我！就換我選擇汝將來表現的面貌！
定契約啊！沉默？沒生嘴巴喔！懶惰的創造主沒有遠見啦！廢材！廢廢廢！」
「褻瀆神明啊！」
「天啊！公主在發酒瘋，可是還是好可愛？」
「托襄莫兒粵！閉上妳的大嘴巴！」
「地──地好像在搖！啊！公主的手起火了！」
「什麼嘛，卡片裡的小東西真不怎麼樣，不夠勁。」
「快聯絡魔導術大師，把觸怒舊神的公主救下來！」
****
「抗議！不公不義！特權橫行！砸破吞錢的巨豬！」
「高高在上的傢伙在豪宅裡享受極樂啊！」
「各位！我同情你們，支持大家的榮譽感！為舊時代劃下休止符吧！」
「新時代！新時代！新時代」
「沒錯！與偉大的意識體合而為一的新時代！」
近處而非遠方的抗議聲「眾臨宅外」，聽聞此聲的權貴階級暗自心驚，至於等著看
這場大好戲的上流觀眾想是想欣賞事態的極限惡化，但天上的小公主確實顯得礙眼；
當她是一名養尊處優的「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女娃娃吧，她能做什麼事呢？
順著不合時節的怪異風向，迷迷糊糊的小公主飛行著，迎面月光，那一名用毒匕
首解決掉原來遊行召集人的「候補」議員一不留神，忽然身旁輕輕降落一名嘴角油亮
且衣著散亂的......女人，剩右腳勾著鞋子，髮型解體，禮服的顏色被惡作劇光種精
靈任意竄改，第四聖城的精工服裝變得面目全非。
「我們要開創屬於大宇宙的時──」
「下去啦！」一個大男人被酒鬼女推落人群腳邊！
「你們！你們這一大堆刁民！我是公主！第四聖城的，排行第六公主！」
「公主下台！下台！」
「這裡哪有台階可以下去？認清現實吧！你們的眼睛被觸手蒙住了喔！我就站在
你們的眼前！」
「啊！」第一個男人撲向公主！
「不自量力！」揮手隔空去推，從屬於新契約者的古老混沌大氣撞開冒犯者，凶
猛實力嚇醒了前半排列的人；後半排列被前半部擋住，一時之間，不前不後的人漸失
抗議鬥志，盯著公主的身材看，意外解除了戰歌的制約！衛兵追向小公主，然而高層
先前下令不得在民眾內亂前太靠近，尷尬地止步於曖昧的間距外，和執法者站在一起。
不知該做何事的聖騎士更是納悶，好奇的人、無聊的人，跟隨公主者、處心積慮鬧事
者，在小公主的周圍同時存在，以及眾人所處的世界。
「抗議？想要完成願望而抗議？那麼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這個代價要夠大！大到讓談判對象不得承受壓力之大！
你們究竟願意付出到什麼程度？讓我見識啊！渺小的人類們！」
「這是被神靈附體的狀態？蠢乳牛！」
「誰在罵我蠢？我不蠢！」
「我罵妳是蠢乳牛啦！」
「你幹嘛出聲回嘴啊！」
「那妳再講完整的契約內容，包含願望、代價、實現者、償付者、見證者、交易
時機，否則誰敢簽約？」
「嗚......」
「發出怪聲的蠢乳牛。」
「好啦！我想到了！初代光環之主的遺言中，明確留下七件憾事：
一、建立聖城，定下城之基石。
二、將來自異界的侵略者徹底隔絕於人世外。
三、擊退那盤據在內海海岸的巨大海獸。
四、給予戰死者的遺族補償。
五、在[第七光環]的信仰遍及大地之後，登上天空之城，交還......給神明。
六、尋回祖先的最初聖劍，其名為[緋暮之聖劍]。
七、想不到的憾事，被遺忘的遺憾。
就決定了，剩下能做的、我們能做的，找回[緋暮之聖劍]，用聖劍交易各位的
訴求，同意嗎？作為王室成員，我認同這項交易。」
「各位啊！別被這個大奶婊子騙了！相傳[緋暮之聖劍]遺落在輻冥荒土，那裡是
充斥著死亡與詛咒的古代卡枚卡枚哈帝國所在地，她根本是借一件半神人也辦
不到的事來唬弄我們去送死！」
「這個時代再沒有勇者了嗎？擁有勇氣和決心的人在哪裡？這樣吧，我提的交
易，由我，一位公主，帶人組隊過去。
膽小鬼害怕了？不說話？
要跟隨我的人，麻煩出個聲吧！或者舉起手、站出來，讓我看到。」
(公主說的話有保證嗎？)
(騙人的！誰會讓公主去冒險？洗洗去睡啦。)
(與其寄託希望在可有可無的聖劍，不如繼續抗爭，無視這種騙人招數。)
(國家級詐騙！)
(公主和『他們』是一夥的！互通錢財，噁心！)
(推翻說謊政權！我們是新時代的主人翁！)
(大家好，我的朋友是小公主的奴隸，容許我報告她殘忍地虐待我朋友的惡行。)
(人民不需要公主！不需要公主和貪官奸商！)
(一人一噓聲，精神打倒囂張公主！)
(一、二、三！救命啊！公主衛兵衝過來了！咦？怎麼沒有人上當？)
處於衛兵的盾牌之前，主動跑向衛兵的假民眾(便衣執法者)被手舉高高的少年擋
住，如果再動一步，人們會看出來計劃中大動亂的自導自演起因，超尷尬的。直屬於
高層的放雷者急忙偏移法杖，時機算得不準，沒辦法產生可顛覆政局的大暴動。
「基於對莽撞乳牛公主的同情心，請讓我參加冒險。」
「不行，你不能去。」
「我是好心誒，萬一都沒人支持，難道妳又要縮在床底下抱著布偶哭得像腫目妖
鬼嗎？上次走錯房間，不把妳看成床底下的怪物燒死，妳該偷笑了。對了，當
時我床底下的布偶應該是正牌的食幼兒怪物，幸好它誤認妳是發育成熟的女
人。」
「你、你......夠了！敢再洩露我的糗事，你應該知道後果吧？」
「我想我會是最後一號冒險隊員，妳應該開始奉承我、巴結我。」
現場的氣氛不適合指責區區一介平民用無禮的語氣跟公主當眾對談；被視為公主
擁護者的話，無益於對「新時代的選民」這種形象加分。
「那也算我一份吧，我是預計申請明年聖騎士團入團考試的見習騎士，稱號是─
─」
「好熱鬧喔，選我！選我！『咪七王子』為人類公主效勞！」
有鼠皮披風加身的靈巧侏儒和他們的闇窟中隱居親戚截然不同，事實上他們經常
「借宿」人類的房屋，總是自稱「迷路的小孩」，偶爾假扮矮人好唬弄傻傻的新手商人；
常見的「家庭守護小矮人」信仰正是源自他們的屋內探索運動，隱蹤能力僅次於徘徊
幽靈。
(看似弱不禁強風的少年？只看臉好像挺帥的侏儒？自封稱號見習騎士？)
「哈哈哈哈！就這些傢伙追隨公主？那麼去吧！去送死吧！笑掉人的大牙了！」
「好啊！我們現在就走！」
「嘿，乳牛，遠行前要作好準備，等妳清醒後再好好打理行李也不遲。」
無視少年的建議，侏儒跟見習騎士走近小公主，逕自朝外出發，走出群眾的視野，
他們順利逃出既定的監控範圍；若按照高層的腳本演出，小公主原本應該被擅闖晚宴
會場的暴民殺害；但是突發狀況中的小公主愚蠢得稍顯天真活潑，就放她自尋死路吧，
憑那幾個不成威脅的隨從要尋回聖劍？哪有可能！全軍覆沒，再回收他們的屍體。
(不知不覺，街景喪失了燈光，微弱的星光不算什麼，細細的新月或者長得像月亮
的某物在夜空中蠕動。)
(雲層疑似泡沫蟲卵，密集發出即將破卵而出的咖咖咖聲。)
小公主從原本昂首闊步的高調醉態，一步之差，斜斜仆倒在地，總覺得不像是踩
中路面小坑洞而跌倒，看似突然被某種無形的事物吸乾體能，虛弱力盡傾向搖搖晃晃
的身體當時的重心，翻身，正面朝天空審視敵人的縱影，一無所獲。
「喂！怎麼了！」少年剛跑第二步，就被一條「東西」掃中側腹，人就這麼被甩
在牆壁上受撞，掉過牆面摔下來，疼得喊不出聲。一時半刻撐不起手腳，頭昏眼花瞪
著地面，然後他發覺敵人的腳穿的是包鐵皮的花俏禮靴，踢來臉上──
「嗚喔！」
「這小子在流鼻血！啊不是好帥！舉手哥？再舉啊！再舉啊！」
另一邊，侏儒見機行事先遁逃了，見習騎士獨自一人遭遇埋伏者眾包圍。火球、
冰錐、普通石塊、魔風迴刃、閃電槍，基本上單單憑普通長劍根本無法抵禦，敵方抱
著「慢慢虐殺很好玩」的心態，不停施放最低級攻擊性術法，反正魔力耗損不高，隨
時喝口藥水再來，有錢可拿的簡單差事正是如此美妙。
「結束了。」見習騎士落敗，他的劍從未劈傷任一位眼前的敵對魔術師，硬生生
跪倒原地，便宜的輕甲變得破破爛爛的，劍鋒已斷，閃電還命中後腦勺，只報廢了一
頂附魔頭盔實在是難能可貴的幸運時刻。
「講話這麼嗆又耍帥，愛當英雄？愛當英雄！逞威風給誰看啊？以為[白旦塔]的
人都死了嗎？違法亂紀、擋人財路，該當死罪！學長在問話！應聲啊！踩爛你
的手、踩爛你的手、踩爛你的手──」
「學弟，把其他人燒成灰，記得留下手腳或骨頭，嚇嚇老百姓。
帶公主回去作完實驗，再送到廣場上公開展示；老師是這麼交代。」
學長之上的學長沉著地下達「殺人命令」，旁邊有人負責在地上畫誇飾過頭的無意
義魔術圖案，寫下「這就是偉大的究極魔法」、「開創魔法新世紀的偉人們」之類字句，
順便點綴五芒星、六芒星，盡量使留下的訊息容易被誤解，混淆目擊者的認知。
「在你意外自焚而死前，告訴你喔，我們要把小公主和聖女，以及多達六百六十
四名精挑細選的祭品搭配套餐，獻給新世界的神！什麼光環之主，弱到爆了！
神吃剩的殘渣，要散布開來，形成迎神之聖殿。
擁有豐沛魔力的魔導術師，我們接受神的恩惠，即將征服全數的世界，讓這一
片星空臣服於人類的腳下！」
「你說什麼！」見習騎士大吼！少年勉強轉頭，卻見到見習騎士身陷火燒，難道
他的遺言的意思是想聽清楚魔術師的惡言惡語嗎？竟然在火焰中站起來了！高舉殘壞
之劍！
「想要獨享讓這個世界值得存在的純潔幼女嗎？不行！天真無邪的未成熟果實
啊！童女！世界的價值集中點啊！
『我問你們，是誰站在熔鐵的大門之前？』
(是牠！是它！是他！是她！是祂！)
『我問你們，是誰躲入漆黑的箱子裏？』
　　　　　　　　　　　　　　　　　　(世界創生自黑暗......)
『我問你們，是誰貼著污穢的天窗外，敵視蒼穹以上？』
　　　　　　　　　　　　　　　　　　　　　　　　　(不要看！啊──)
『我問你們，是誰制約下界？』
　　　　　 　　　　　(恐懼之眼鎮懾四方，吾等吐訴末期滅亡詩篇，嘻嘻)
『你們問我，我是否寬恕你們？』
(非也！非也！)
嚴懲反逆者，執行裁罰在即，憎恨吧，遠古至今信仰已死
　　　忘卻舊名諸神
　　　
　　　有名亦然！化名亦然！偽名亦然！
　　　
　　　謹守當世三分之一」
　　　
「吵死了！」不耐煩的魔術師輕聲嗯哼啊啊呻吟，憑空招出一柄疑似純金打造的
魔劍，也許是某種幻覺；每人各自指引屬於自己的虛構魔劍，魔幻水晶劍、古代黑曜
石劍、藍星金剛石劍、五等星瑪瑙劍、玉森真色好劍，似乎應用了異國風格的奇術手
勢，還有吐舌頭翻捲動作，驅使魔劍去殺見習騎士，朝他的身上亂插亂戳！反覆扯裂
傷口！
「那個人完了，這邊也要灑油。」學長對學長的學長露齒微笑，對方扛起小公主，
準備和一群備而不用的其他學長返回[白旦塔]，待燒殺目標的任務一完成，回去喝酒
囉。
然後學長的學長的背上插了一把斷劍。
　　由於是斷劍，劍身斜斜插進橫向肉體，正面看不出異狀。學長的學長丟開小公主，
　　
怒「喝！」一大聲，完全被見習騎士惹毛了！帥氣地拔掉斷劍，旁人迅速補上，又是
淋藥水、又是有不明生物和聲配樂的聖光治療法術，走向那一個被魔術師們包圍的見
習騎士。
「學弟們！怎麼回事？讓這個只懂玩劍的下等人害我受傷？回去以後......」
學長的學長見到了，手握燃油瓶的學長也看得一清二楚──
(每一位魔術師的胸膛各插一把發黑的斷劍，那是一種如同焦油的發亮稠黑色。)
「人、人呢？」更要命的是，魔術師們並沒有當場死亡，他們啞口無言，一直直視
正對面的好同學，不敢偏離視線到陰暗的角落。學長的學長從來不是省油的燈，馬上
意會敵人的藏身處，發動魔導術卡片[造火牆、造火牆，來到熔岩地]，說穿了是模擬
字面上幻覺的感官重塑幻術，竄改對方心目中對於環境的認知，強迫陷身煉獄！
「為老師的卡片加料一下！纏人的妖鬼軍團出場！在火焰中添加毒性！以及，受
死吧，嘗嘗看老師從炎魔手上搶來的神器複製品！[捲碎基岩支柱的處刑鞭]！」
學長的學長祭出實驗性的大絕招，烈炎之鞭掃動幻覺有毒的火焰，兩排妖鬼沿著
火牆的兩側衝鋒；它們自然是虛假的，問題是它們的形象極其鮮明，考究的獸皮裝束
和人類稱之為「低俗野蠻」的外貌，絕非照著故事書的插畫就能捏造，學長的學長不
僅揉入他極度鄙視妖鬼的厭惡感，更加倍醜化他腦海裡的下賤種族，達到讓人信以為
真的地步，心裡有關妖鬼的印象奇差無比，恨不得逃跑或斬殺清空它們！
「打碎他！好好感受老師對我的疼愛吧！」
炎魔的鞭子帶著同性師生之間的高漲感情，驚天動地一閃而下，劈穿人前大氣，
經過調整至適合魔術師的等級後，灼熱的焚燒領域以鞭身為軸心，扭扭曲曲擴展。
(見習騎士的影子被燒得一乾二淨。)
「燒吧！燒吧！屍骨也燒成灰！哼哼，贏了，好爽。」
是啊，敵人受死的位置不留殘渣，彷彿一開始便空無一物，幻覺中的妖鬼在焦裂
之地等候命令，真是沒用啊──沒用的見習騎士已死，撤銷幻術吧，沒想到用煉獄的
情境能使炎魔之鞭發揮更強的力量，下一次穿上炎龍的鱗甲後再試試威力。
「收工。」學長的學長凱旋而歸，一轉眼間，發覺只剩他自己好好地站著，身插
魔劍的學弟吐血而不支倒地、在外圍旁觀並詛咒敵人的學弟沒看好小公主，小公主和
白癡白癡的舉手哥跑去哪了？為什麼會不見？有天理嗎？
「出來！誰躲在那裡？出來！峱種！出來啊！來來來！來啊！」
學長的學長對著空蕩蕩的夜景吶喊著，煞是寂寞。
****
貓神教興起才不過短短七天七夜，光環教會的基本信眾似乎減少不到百分之一，
家世良好的千金大小姐接受貓神，領一隻幸福的貓咪回家飼養，人們一頭熱地投入那
可愛的毛茸茸動物的生活，樂此不疲。群眾吵鬧的夜晚，東北邊有很多人在貴族的住
宅區叫囂遊行，偏西北邊有寂寞難耐的男人大喊：「來來！」總而言之，先在四下無人
的光環教會支部祈禱所喝杯茶，欣賞一幅描繪著遠古的天空之城沉落大海的寫實派壁
畫。
女性的大主祭往另一只茶杯裡注入深色的碎烤豆子湯汁，照著食譜的作法處理異
國食材應該沒錯，太苦加糖直到變甜就完美了？進口的計時機關發出低沉的奇怪鳥叫
聲，八成是內部的金屬齒輪出錯了，之前的鳥叫聲比較悅耳；較短的指針指向符號[XI]
時，大主祭驚覺一股再熟悉不過的黑暗力量快速接近！在大門外！沒時間喝甜茶跟苦
苦豆子湯再評比芳香！
「門沒鎖！」
黑暗的力量減緩速度，可能聽見了大主祭的吼聲，輕輕地推開厚重的木門，門上
的聖光紋章帶給訪客的手指一絲刺痛，正是全身裝備破破爛爛的見習騎士本人，頭頂
捲毛彷彿不久前承受大火攻擊，在他旁邊的氣定神閒侏儒則毫髮無傷，有個鼻青臉腫
的少年以受傷的手攙扶渾身無力的小公主，大主祭當然認識她，招手示意這群人趕緊
退避後頭的隱秘房間──
(第二批訪客卻跟著來了！怎麼辦？咦？開門聲？不要走出來啊！呆瓜！)
「妳在亂吼什麼......」僅著大約上半身長袖薄紗衣罩下大腿根而已，裸露雙腿
的前聖騎士走出祭壇後的準備室，自睡眠中被吵醒，感覺很不爽，極端亢奮之後的疲
累狀態使她精神不濟，臭著一張臉站在很多人的面前，雖然半數以上是女人沒關係，
但是少年、侏儒、破破爛爛人三個傢伙顯而易見是男人啊啊啊啊！前聖騎士心慌慌得
假裝她不在意薄紗無法蔽體的事實，走上前，大口喝光大主祭的事後飲料，說聲：「好
渴喔，又苦又澀真好喝啊。」然後維持保守的小步跨距，走回準備室的途中，完全無
人特別指出她為什麼下半身幾乎光溜溜的，基於禮貌，大家都很客氣。
第二批訪客一共五人，帶頭者應該是中間這位散發著番茄湯香味的餐館女侍，這
身缺乏裸露度的制服記得應該是在[白旦塔]附近的餐館，很健康、很有力氣的樣子。
左邊的人掀開斗篷的罩頭，原來是在城裡居留的妖精之一嗎？帶有高貴安穩的氣息，
預防性聖光竟因此減弱，她正在擔憂誰的不幸處境呢？兩棲族女孩觀察著盛載茶壺與
茶杯、保溫瓶的「青苔綠釉紋骨燒瓷盤」，大眼睛看得發亮，拉拉右手邊的黑衣女巫，
女巫的左胸口上方有一處不醒目的深紫色紋章 [飼蟲人與始祖蟲后的對話]，令大主祭
感到刺眼，畢竟那代表著和光環教會不怎麼友好的蟲神信仰，勢均力敵，十餘年間也
找不到藉口吞併對方。
最後一個人的眼部輪廓和某人太像了；大主祭首先排除那個人易容後潛入聖城的
可能性，身為名門之後，不容易做出這種有損家族聲譽的事，自有家人阻止；處事嚴
格的日頭大公想必會加派人手看住被下達處分的大女兒。
「我聽說女帝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倔強妹妹，叫做......艾洛納，離家出走後自稱
『艾洛恩』，是妳嗎？」
「是的，[命運判讀]大人。」
「妳惹上麻煩？既然是女帝的親人，我會盡全力幫忙。」
「不，惹上麻煩的人是家姊。」
「咦？她怎麼了？我記得日頭大公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啊......」
「嗯......好，這聽來有一點瘋狂，但是為了家姊的幸福──提亞撒，不好意思。」
「沒關係，我也認識伏爾徹先生的戀人，如果她正是命運註定的歸宿......嗚
嗚......那個女人，是她的話，我同意他們倆在一起，誰教我比較晚登場呢？
難怪，已經日久生情了、發生關係不知幾回了，人類和人類作為伴侶，應該相
對合適吧？其實我很久以前說不定早就察覺到了，卻刻意忽視伏爾徹先生真正
深愛的對象。」
(好像有很深的誤會，與其說是雙方相戀，反而應該是女帝單方面對新來的表示好
感，告白後被拒絕，從那之後不再給新來的好臉色看；還是說，他們兩個對外表
現不和，私下卻互訂終身？最後他們倆被指責「怠於職務」、「不正常交流關係」
、「通敵謀叛」等罪名時，為何不反駁？如果認真辯護的話，結果或許有轉機。)
「請大人幫忙，一起救出姊夫，然後家姊帶著姊夫私奔，逃到家父追捕不著的異
國；如果連家父也逮不到人，那麼聖城這邊更不可能如願了。」
「什麼？『救出』的意思是要『劫獄』？」
「『劫獄』比較難聽，會嚇著小孩。」
「這種事我不方便涉入，抱歉了。」
「是嗎......也對，不能強人所難。」
「但是有一個閒人會很樂意幫妳的忙。喂！穿好衣服了沒啊！」
「整裝完畢，不如......現在出發。」因為鐮刀是自備的武器，對其他人而言不
好使用，也不是功能強大的聖劍，退出聖騎士團後不須繳回。前聖騎士穿妥量身訂作
的貼合多褶鋼甲冑，外套夜行披風，飲料的提神作用讓她一時之間脫胎換骨，抓起鐮
刀，轉幾圈後收回披風底下，有如手感熟練的魔術障眼法，然後她問：
「剛剛還在這兒的侏儒跟破爛人......去哪了？」
傷痕累累的少年早在坐下教會的長椅時累得睡著，和小公主肩靠肩，糾纏於少年
雙臂上的黑色軟泥正在加速傷口自癒、骨頭密合，外觀類似黑色的袖套。大主祭不禁
好奇地輕輕觸碰軟泥，施加聖光，軟泥探出一條拍開她的手，似乎很不高興。
「這是把[黑暗]的意象物質化的產物，不對宿主表現惡意嗎？好奇特。」
「需不需要砍掉雙手？」
「這是很舒服的泥巴怪，好可愛、好可愛。」
「我有看見他們走出去，要追蹤他們嗎？他們是歹徒？」
「公主只是昏了過去，睡一覺就好了，沒大礙；真好呢，已經找到專屬的守護者。」
「艾洛恩，開始作戰吧！就賭在今天晚上！人救出來後，從守衛較薄弱的路線撤
退，必要時得通過有魔物的地道。」
「為了老姊難得看上的婚姻對象，說什麼都要成功；加油！」
此時，負責監視光環教會的探子得到好消息，飛快地跑回去通報長官，大概能得
到一小袋碎金塊的獎賞，時價相當於五百枚雜種銀幣。
****
深夜的騎士，胯下一頭老驢遠遠比不上頭高身壯的戰馬，步伐實在無力虛浮，但
是遠程旅行還是挺不錯的，沿途有時間思索每一步計劃，克制心頭縈繞多時的火燒般
煩躁感，冷靜下來，將力量保留到決勝負的時刻。
不留情面的父親──治理向陽國土的「日頭大公」，接獲[光環之主]代理者發函的
處分命令及一名有辱家門的人犯時，大公的臉上擺出一張眼睛幾乎要冒火的惡臉，隨
即召開審判，公開斥責他那曾經位居要職的大女兒，再數落離家出走像丟掉似的二女
兒，幾乎罵遍了大陸上集結成篇的各地方言版髒話，吼到嗓子啞掉，因視力大不如以
往而看錯句行，同一句預先撰稿的唾棄式格言被重複說三次，害得文書官誤以為聽錯
了，絞盡腦汁改幾個用字，增加修辭上的變化。
「最後，根據以上所述，人犯罪大惡極！判處流放之刑！有這種敗壞家姓的惡劣
女兒，大大不幸！留著也沒用！不要也罷！大家都同意吧？不能嫁給好人家徒
增麻煩，誰會收非處子之身的放蕩女人？我也不會。養她吃麵包是浪費糧食的
惡行！
那麼，遵循古老的律法，恩賜人犯半個月份的發霉乾糧、有臭味的盛水皮囊，
身上不能有首飾或裝甲防具，也不准騎馬，境內住民絕對不准收容人犯，違者
可付出勞力抵消約十個寶箱等價的罰金。
剝奪人犯的領地繼承權、姓名認證、境內所有財產、房屋、從屬人員、寵物、
高價值收藏品、武器，從現在起，這片土地不歡迎妳，我不再是妳的父親，妳
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第二繼承人。念妳曾經是潔身自愛的好淑女，這把上了寒
毒的短劍就拿去自盡吧！記住，要在境外，妳的屍體會污染我們的土地。
任何接近人犯的傢伙，不論是市井小民或貴族官員，一律視為與人犯的間諜床
伴有勾結！奉[光環之主]的處分，本日的審判到此結束，解開人犯的鐐銬，呸！」
被父親吐口水在臉上的感覺，怎麼清洗也洗不掉；帶著發酸的傳統食人鬼釀酒口
臭，殘留淡淡的異味盤旋不散，真是難聞啊。根據管理圖書室的老傳教士口述，母親
的祖上是歸化於人類拓墾者的第一批食人鬼──會用火燒水燙煮食材、烤熟獵物，被
其他偏好生食的食人鬼視為異類而排擠。為了政治上的考量，人類與其通婚，強力干
涉食人鬼的文化風俗。近年來，所謂的「食人衝動」，又稱「瘋狂症」，人數漸漸在飲
食習慣轉變後減少；主戰派食人鬼堅持吃人肉，多次遭遇軍隊圍剿，勢力已大不如前。
記得小的時候，食人鬼趁著魔王軍四處肆虐時，對村莊發動突襲，似乎從玩弄屍體的
異族那邊學來能傳染瘋狂症的咬法，災疫剛開始快速擴散，但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感
染人數又快速減少；未曾病發的人大多是俗稱「半食人鬼」的混血後代，本身食人衝
動不嚴重的老食人鬼被咬後無動於衷，普通人若受不了體內的異變就死了，屍體甚至
倍速腐壞。真正從「人類」轉變成「食人鬼」的個案屈指可數，拖著疼痛不堪、日益
潰爛的身體，張開嘴喊痛，根本提不起力氣咬人。
(每一回經過領地入口處的犧牲者紀念碑，他們的骨灰就撒在碑後的樹下，常常有
觀光客偷偷爬樹去摘又大又香甜的樹果吃呢，然後偷罵本地人是笨蛋，不懂品
嘗美味。)
騎士轉頭看向來時的方向，故鄉遙不可及啊，今後不可能在公開場合露面，救出
始亂終棄的負心漢後，加入哪裡的傭兵團好了。夜晚到處看起來全是黑烏烏的，道路、
樹叢樹木樹林、倒塌小屋、沒人入住的大空屋、詭異的雜草人(畢竟材料不含稻草)，
野狗的眼睛在黑暗中反光，曾隨軍參戰的運輸老驢處變不驚，噴一鼻子氣，然後牠停
下四蹄。
(有人？)
左前方是光環教會在戰略重點丘陵地上的祈禱所，必要時可作為臨時的防守要
塞，附近好像有偽裝成民宅的衛兵據點，守護的對象是右前方有貴族購宅置產的地區。
「正在舉行歡迎外地來賓的慶典嗎？」
驢首偏向左手邊，手握螢火蟲琥珀的靈巧侏儒既滑且跳下行捷徑，他後面的男人
則走正統階梯，那種即便心裡有事要忙仍氣定神閒的態度......
「齁齁！考官大人好！」反倒是對方先打招呼，一如近六年來每一年入團考試失
利後的奇怪狀況；劍技夠優秀了，明明不考也無所謂，為什麼想當聖騎士呢？加入普
通的騎士團也不錯吧？
浸浴於糖蜜色光明的侏儒直瞪著驢子的嘴巴，眼神充滿好奇心，可能發現了和家
鄉的矮種馬相仿的動物吧，確實騎上驢背的侏儒比例感比較順眼，像是君臨領土的神
氣大王。
「那個......見習騎士節克，請問這位朋友如何稱呼？」
「他是偽聖子喔。」
「啥？」
「當年偽聖母抱在在懷裡的偽聖子就是他；侏儒的身材變化不大，看起來像人類
的嬰兒，早就能夠開口說話了，他可是『小朋友劇團』的當家台柱，人稱『咪
七王子』，下一回盛大的巡迴公演從明年仲春開始，我也有出資，請多多捧場。」
「又在胡言亂語了；不會術法，自稱是魔王，只懂得使用黑暗力量？早說嘛，如
果我早知道你是幽默嘲弄派的吟遊詩人，讓還是聖騎士的我推薦你去小宇宙劇
場表演，憑你的勇氣，一定可以成功。」
「可惜我的心願是成為頂天立地的帥騎士。」
「嗯，加油。咪七王子，我想把這頭驢交給你照顧，你願意當牠的主人嗎？」
「可、可可可以嗎嗎？」
「說話這麼結巴......」
「他結巴的原因有三個啦，騎矮種馬是侏儒貴族的特權，外地人贈送的座騎，或
用錢買的，則不算在內；剛剛他身邊出現好幾個『身材高大』的女人，包括您，
他的心情尚未平復呢，而且還都是公認的美女。喔，還有，他察覺到您的殺意。」
「這麼晚了，你們在我朋友主持的祈禱所做什麼事？」
「去冒險。」「去去冒......險。」
「我不懂。」
「高塔被一群邪惡的巫師占據，他們抓回幼女、童女、可愛的小女孩，企圖幹壞
事！太可惡了！為什麼不通知我？不可饒恕！必須好好教訓這群私占了黑暗祭
品的反叛者！對了，咪七王子，你跟來幹嘛？」
「為了收集靈感，我想投稿劇本；劇作家、演員，再加上苦練的吹笛才能，往全
方位發展，冬天計劃跟優秀的木匠學習裝潢技術，好好改造舞台。」
「看吧，他在非公開演出時跟男性對象面對面講話，口語超流利的；不信的話，
您再跟他多聊幾句，我賭他會暈倒。」
「好了，時候不早，我要去劫獄救人；不管你們是否為了賞金阻止我，我會踏過
屍體前進，絕不猶豫。」
「太好了，我是去白旦塔拯救幼女，不打擾您了。」
「我的目的地也是白旦塔；在聖騎士團受挫後，擁護[光環之主]的貴族應該會遷
至城外，城裡的最大勢力剩下[白旦塔]。我要救的人可能被對方接收去作實驗，
我太了解那些骨子裡是商人的魔導術師。」
「真巧，那我們同行吧；不瞞您說，我收買了塔裡一名學徒當內應，轉賣報廢的
研究素材，六三分賬，一成手續費交給黑市管理者，作生意就該如此。」
「如果我還是聖騎士，不可能放過你；現在，請你幫忙牽內線吧，要付現嗎？」
「不、不，您太見外了，也請不要說用肉體代償之類的蠢話，衰老而腐敗的軀體
哪比得上我的小小真愛們？」
「噁心，殺了你也不為過！」
「我要您的女兒。您懷孕的第二胎是健康的女孩，在見不著星月的夜晚，牽著
她的小手到曠野，讓她獨自在黑暗中的大盆子裡洗澡──」
「你去死吧！我、我的孩子？作夢！」
「話還沒講完。沐浴結束，帶她回家的途中如果遇見怪怪的發光裸體男女找麻煩，
記得潑對方洗澡水，然後他們就會識相地滾回去；沒做這一步，當心天天作夢
在天上飛翔喔，妳想想那有多累人，非但影響睡眠品質，皮膚會變差。」
「我懂了，你是邪神的信徒，也是作白日夢的吟遊詩人。」
「還不致於成神啦，因為我從來沒有信徒，都被別的傢伙瓜分走了，像那個什麼[不
死之主]、被封印超過一百遍的[破壞神]、[天蟲后]，糟糕誒。」
「夠了，煩人的廢話，我自己去。」
「那我們先走，就當妳是背後某個懷胎不到一個月的路人，小心路面的坑洞。」
靈巧侏儒在旁努力地作筆記，大概靈感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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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笑臉貓}雜貨店的休息時刻，貓婆婆環顧著被冒險者幾乎「搶購一空」的
商品架，新來的店員跟著旅行者離開了，說是故鄉的親戚出了事，要回去探望......
「這下，該找誰頂替店員的空缺？唉呀......」
煩惱之際，老是跟朋友出門鬼混的好動孫女果然又偷偷溜出門，聽不到她的響亮
打呼聲；最近小碁也不回來了，難道被外表老實的史密斯小弟給──
「也無所謂，都是命啊，待遇不好的話，把男人咒殺掉再毀屍滅跡就沒事了。」
貓婆婆檢查後門，熄燈。
「好久不見了，解咒師傅。」眼前冒出一張女人的臉──
「幹啥呢？年輕人搞鬼搞怪，想嚇唬誰？不會在熄燈前開口喔？欠罵！妳老母沒
教妳拜訪人家要提早嗎？看看現在多晚了？穿這什麼樣子？衣袖又長又寬大，
卻裸露胸口、裸露大腿！頭髮裝飾很重吧？餓不餓？小蠍子？」
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