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過說起來，做菜很難吃的郭醫生會是怎樣的呢？生氣的郭醫生會是怎樣的呢？驚聲尖叫
的郭醫生是怎樣的呢？哭泣的她又是怎樣的呢？我不免覺得有點寂寞，這些面向從來沒讓
我發現過。
身為被馴養的狐狸，可以去猜測或意想這些面向的她嗎？還是只要乖乖接受，不必也不能
在乎這些枝微末節？寵物從來不能夠挑剔主人的任何缺點，不是嗎？
過年了。我堅持不要去郭醫生老家，她家裡頭太多人，反正除夕她要值班，初一初二回來
睡個兩天，我不回去也比較好。筱妍說她會回家吃個年夜飯，大約初二下午回來，要我一
定要乖乖等她回家並且為她準備晚餐，就算是用買的也無妨。
「除夕的便當就算再怎麼豪華都很難吃的。」筱妍嘆口氣說。「我去醫院看我姊的時候，
沒遇過她吃過熱的餐點，總是放到冷掉。」
「我知道了。」雖然我不太會做什麼菜，我還是簡單訂了些年菜，隔水加熱也算是我勉強
能夠做得到的，還有火鍋，熱熱的搭配著當作是過節應該也算不錯吧。好久沒有真正的過
年了，阿嬤過世之後我總是一個人，雖然那時候的戶頭裡頭會多兩千塊當作是壓歲錢，都
比不過家中多一個人在身邊陪著。
大約中午左右，我把這些冷凍的菜放在水槽裡頭退冰，坐公車去醫院等她下班。話說上次
摔車之後，她特別叮嚀我要考上駕照了才准騎車，特地辦了一張悠遊卡給我，要我只能坐
公車和捷運。
連醫院都有過年的氣氛，大廳放著歡樂的音樂重複著喧囂，大約一年也只有這一次，所以
即便吵鬧大家也都忍耐著當作也是一種幸福吧。
「弟弟，你需要什麼嗎？」剛好有個護理師經過，可能看我坐得有點久了，問了我一下。
「沒事，我在等人。」
「等誰啊？」
「麻醉科的郭筱羽醫師。」我說。
「噢。」那位護理師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跟一旁的另名護理師交頭接耳了一下。「她快
下班了，你再等等吧。」
「好。」我沒說什麼，但我聽到她們竊竊私語一些話。隱約聽到什麼復健科的蔡震成醫師
，誰啊？
我在旁邊可以網路掛號的電腦翻著看著，他們醫院的復健科根本沒有這個人啊。算了。我
可能是聽錯了。
沒多久她下來了，看到我好像很訝異。「你來接我下班嗎？」
「嗯，辛苦啦，我們回家吧。」我點頭，很自然的笑了出來。
她帶我去停車場，上了車的她若有所思的笑著，好一會兒才開口：「你變得不一樣了呢。
」
「嗯？」
「笑容越來越多了，也漸漸會抬頭看我的眼睛了呢，以前明明都不敢的說。」她揉揉我的
頭髮，手勢溫柔而充滿憐愛，雖然我討厭別人碰我頭，但因為是她，我沒有什麼反感。
「不是故意不看妳或是不笑的，我本來就不太會跟女生相處，一直都只跟阿然來往而已。
」我解釋道。
「你就單純說是我的功勞，我會更開心哦。」她笑著說。
「對……對啦，都是郭醫生的功勞啦。」我有點不好意思的。
其實最近我滿腦子都是筱妍說的，狐狸與小王子這樣類型的感情，遲早會分開的這件事情
。這是真的嗎？我又不能問她：你覺得我們的關係會維持多久？這問題實在太奇怪了。
但是這份感情確實是我依附她，也是她單純付出比較多，不是嗎？也因為這一切都是她的
單方面給予，她隨時都能收回。就像是被豢養的寵物，隨時都可能被拋棄。
回到家後，我讓她先去睡一下，便好好地把所有菜餚隔水加熱，大約晚上七點左右開飯。
雖然這些菜不如她親自煮的好吃，但也算是我體諒她為我每天下廚的辛勞，讓她能夠稍微
休息一下的心意。
吃飽了之後，我們兩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喜歡看國外的影集和動物星球頻道，看著
可愛的狗狗貓貓她就眼睛發散愛心出來。「好可愛噢。」
「養啊。」
「還是不要好了，我不常在家的話，牠一定會很寂寞的。」她扶了扶眼鏡，搖搖頭。
差點我就要回說：沒關係，我在家啊。為什麼呢？是不是我已經習慣這樣與她相處的日子
，認為就算一直這樣下去也沒有關係？即使她總說，以後我會交女朋友，我會離開這個地
方，我也仍然不想走。
才三個月的時間，已經讓我有這樣的想法實在有點可怕。這就是習慣吧。
我看著電視發呆的時候，突然肩膀一沉，原來郭醫師睡著了，倒在我的肩上，果然還是很
累吧，身為醫生，幾乎沒有一天看到她是精神奕奕的，只有補休時她能夠睡飽，因為我是
社會組，有點慶幸自己沒有傻傻地認為這份錢很好賺過。
她的香味實在好聞，我有點過於貪戀，所以沒能夠馬上推開她。身為狐狸，這樣的想法是
正常的嗎？我不敢想下去了。輕輕頂了她一下。「郭醫生？」
「嗯……？」幸好沒睡熟。
「在這裡睡會感冒哦。」我說。
「再一下。」她的語氣有點貪睡得可愛，使得我的心裡頭像是有什麼爬搔過，麻麻癢癢的
。
「我抱妳進房間哦。」我半開玩笑的。
「你抱不動我……。」她話還沒說完，我可能有點氣不過，攔腰就給她抱了起來。
「這不就抱起來了嗎？」雖然我口中有些得意的語氣，但是我似乎因為身上倚著的香味與
觸感而全身僵硬，這下可好，我的雙手既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放我下來啦。」她的嘴唇幾乎貼著我的脖頸，一開口我就全身緊縮，似乎也感覺出
我的緊張與顫抖了，語氣開始有些取笑。「我很重的，還不放下？」
「不要。」哪有人抱個女生就緊張成這樣的，我絕對不承認。硬是把她抱到了她的房門口
，雖然途中有些踉蹌，還是順利抵達了，然後她將房間門開了。
這是我第一次進她的房間。白色床單，白色被套，深黑色的家具，這實在有點沒情調，但
卻很像她。房間整理得很乾淨整齊，不過或許是因為她很用功吧，電腦前堆著滿滿的書本
，書桌對比起房間內的其他家具則就顯得有些凌亂。
有種好學生的感覺。
將她放在床上的時候，我差點也跟著跌上床了，有點尷尬的爬起身時，我剛好與她的眼睛
對到。她笑著說，「要陪我睡嗎？」
「不要。」真的不要，我可把持不住。
「真小氣。」她挑了挑眉，笑得一臉奸詐。
郭醫生，請妳不要玩弄少男心。
「好好睡一覺哦，不用特別早起弄早餐或午餐的。」我拉了被子蓋過她，她乖乖的點點頭
，將眼鏡放在一旁的桌邊。「外面我收就可以了。」
「謝謝你。」她可能已經想睡了，聲音有些暗啞，「有你在真好。」
這句話，犯規得簡直將我擊沉，我幾乎是以逃離的姿態回到自己的房間。除了阿嬤之外，
第一次有人這樣對我說，使得我的心口暖暖的。
我一直以為我是多餘的，不管是父親或是母親，要是在我的人生之中，有任何一次，那怕
是只一次這樣對我說，我可能都會對他們的離開感到愧疚或捨不得，甚至遺忘掉他們曾經
捨棄我的事實。但是他們沒有，沒有這樣肯定過我的存在，沒有誇過我一句好。
甚至我將全班第一名的成績單，和市長獎的獎狀放在大廳的顯眼處，期待他們半年一次
回到家中會看到我的表現，稍微誇我兩句，但是從未有人在意過。
才相處了兩個月，她就這樣說出口了。即使是客套或是安慰，我也感到欣喜與感激。我就
像是一株亟需要水分的幼苗，只要任何人給予一點點滋潤，我就能夠輕易開出花朵。
因為這句話，我差點就開口說願意做她一輩子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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