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成了他的手下。我的工作很單純,但也很辛苦。每季都會有從
內陸收成好的海櫻磚,這種從花朵提煉出來的粉末,廣泛的用在各種正當與
不正當的醫療行為上。我負責去到內陸,護送隊伍把海櫻磚運到利布羅夫來
。
四五十隻駱駝,晚上我就在沙漠中選擇適當的地方,搭起營帳,與跛
腳魔鬼在沙漠中的寒風中瑟縮。我越來越少話,幹這行利潤不少,也許再跑
個三五十趟我就可以把妓院買下來。
過了半年,政府捉得更緊,海櫻磚的價格飆漲。沒人敢跑這個路線,
而我願意去,因為我會走沙漠裡沒人會走的路線,三十天絕不生火,十天才
去綠洲裝一次水。這種事情沒人做得到,而我做到了。頭兒對我大加賞賜。
一年多之後,我買下了妓院。
頭兒問我,憑你的本事,做得更大也沒有問題。為何你念茲在茲這個
不怎麼氣派的妓院呢?
我笑了,笑而不答。
我正式成為妓院主人的第一天,我把二哥給我的所有番紅花都拿出來
,所有的料理,最高級的到最低賤的,全部要加上這種上等調味料。那一夜
,我擁著五個女人入睡,包含恥笑過我的三個妓女。然而,沙漠中的寒風已
經不是這種程度的溫暖可以消解的。
當然,讓她們服侍我之前,沒忘各給她們一個耳光。然後對她們說:
「你可以再試試那樣跟我說話,母狗。」
*
「笛卡兒雖懷疑惡魔迷惑其心智,但惡魔卻更勝一籌,它沒有讓笛卡
兒對其所知過份高估,反而讓他低估自身作為認知主體的能力。」
──尼可拉斯.費爾思,《當哲學家遇到烏龜》
*
擁有妓院之後,當然,我必須花很多的時間去管理。應付上門挑釁的
黑道人物,提供免費的服務給皇室人員和執法單位,三不五時還要攆走,像
我以前那樣子的菜鳥。
我也繼續聘請當年把我丟到垃圾堆裡的那個保鏢,現在他是我的馬車
夫;我參考了他的意見,雖然他強烈否認他不是那個意思;
我對他,以及妓院所有妓女說:「我剛來到此地時,你們把我丟到垃圾
堆。那時你們說了一句很棒的話,『NO PAY NO GAME』我引為我畢生的座右
銘。以後我們取消掉所有的妓女舞、或交配舞,只要客人掏出大把的鈔票,
他就可以跟他想上的妓女到樓上擁有一個小房間。也就是說,反過來說,『
You Pay, You Play』這樣明白了嗎?」
對於打破妓院長期以來的傳統,所有的妓女不可置信的看著我,但她
們知道自己別無去處,至少在利布羅夫這座城市沒有去處。
這個措施得到廣大的迴響,過去因為複雜傳統而駐足不前的外國水手
或遊客,如今也能花大把的鈔票來享受利布羅夫的溫柔鄉。對當地的居民也
是一大福音,從此上妓院不再是一件冗長、花費甚大的另類休閒,顧客不需
要經過長時間的跳舞、與妓女喝酒、吃茶點、聊天,直接付錢就可以得到服
務。我甚至提供了購餐車道,貴族的馬車進到我們的車道裡,付錢,妓女直
接上車帶走。過程簡單、隱密、兼大歡喜。
當然也有些人,對我抱怨良多。好比說以維護傳統為己任的人;擁有
古老技藝的妓女們(她們現在被鄉下運來的一車又一車的少女給取代);以
及,我的舞蹈老師,那個瞧不起我的舞蹈老師。
我去看過她,她已經收不到學生了。我請她陪我跳一支舞,她用十分
蔑視的眼神看著我。我對她說,如果缺錢用,歡迎她隨時來我那邊上班。
這些有的是瘸腿魔鬼教我的,有些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我們合作無間
,甚至到了相對一眼不需交談即能理解對方意思的程度。有時候我讓他代表
我去處理所有的事情,雖偶有差錯,但大部分的時候都令我滿意。
我也並非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經營妓院上。每年我都會撥出相當程度
的時間,親自跑一趟內陸,運送海櫻磚。並不是為了錢。內陸的鄉下,那些
農婦辛苦的照顧海櫻樹。海櫻花開在樹上,形成一片花海,那也許是全世界
最美麗的景觀之一。花瓣的中心是粉白色,到了末稍則漸層為粉紅色,以致
更銳利的紅色。滿山遍野的海櫻花,隨風綻放。
但我似乎也不是為了觀賞美景而去跑這一趟的
海櫻花的根部,用刀子切割後,會流下苦澀的液體,那些液體集中凝
固後,就成了與等重黃金相等價值的海櫻磚。全世界最美麗的花,底下卻蘊
藏著讓人瘋狂、痛苦、絕望的元素,我非常樂在其中這種矛盾。有時我與瘸
腿魔鬼在樹下乘涼,一坐就是好幾小時。看著花朵在風中搖擺,花朵在風中
飄落,把花放在掌心,凝視著她,好像那是全世界最無可取代的一切。但她
給我的,只有視覺上的美麗、
和無盡的痛苦瘋狂絕望而已。
從利布羅夫,帶著三五十隻駱駝來到內陸。裝滿貨之後,又慢慢的回
去利布羅夫。除了瘸腿魔鬼,我很少找人陪。一個人躲在沙漠的漆黑當中,
不知道前面是什麼、後面是什麼,在漆黑中,恐懼感撲天蓋地而來,除了手
上的匕首之外,沒有任何可掌握的東西。白天是無止盡的炎熱,晚上則是深
入極地的寒冷。
在深夜裡,我和瘸腿魔鬼擠在一個小小的帳棚中,我問他:「地獄也
是這番景觀嗎?」
他說:「地獄看起來也許比較嚇人,或者設施比較豪華,但我好奇的
是,我在地獄看到很多罪人,拼命往血海裡擠,痛苦萬分卻又奮不顧身。我
以為這是罪人的特質。沒想到來人間才發現,不少人類居然也是這樣,把自
己置身在最痛恨最痛苦的環境當中。卻又不像是引以為樂的樣子。
我這才瞭解,為什麼地獄總是大受歡迎。」
我現在的資產,已經不是用幾千或幾萬基爾可以算的,但是我還有一
件事沒有達到。那個在皇宮裡,用五千基爾買了一匹布的那個女子。她是后
妃、寵妾、女侍、或是公主?征服了她,我對這個城市就算是了無憾恨了。
我甚至也把過去那間客房買了下來,讓以前的老闆和老闆娘當下人,閒來無
事時,我會找人照三餐毆打他們。
然而要調查皇宮的一切,究竟不是那麼容易。況且我與她也只有一面
之緣。我得先認出她來,才能請人去調查她是誰,什麼身份。
我偶而還是會去看我老師,心血來潮時也會付錢請她再教我一段舞。
對於這類要求她倒是不會拒絕。有一次上課上到一半,瘸腿魔鬼突然跑進來
,告訴我,他查到那個女人的身份了。
我並沒有喜形於色,只說了一聲知道了,然後結束當天的課。這城市
最後一個令我感興趣的東西總於要到手了。我走出教室,老師還是對我說,
「不要做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