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討論殺戮這個主題, 發現危險不是導致精神壓力的主要因素, 真的令人意外嗎? 捫
心自問, 自己其實不願意捲入攻擊性情境, 真的難以想像?
我們社會中尤其是年輕人, 不僅會主動參與可能傷身的活動, 像是雲霄飛車, 動作片與恐
怖片, 嗑藥, 攀岩, 泛舟潛水, 跳傘打獵, 各種肢體接觸運動等, 還樂在其中. 當然士兵
作戰時的壓力如此巨大是由多種原因構成的, 但危險並不是產生壓力的主要因素.
但面對攻擊與仇恨卻是另一回事. 我們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面對敵意與侵犯的經驗- 面對
霸凌, 無禮, 惡意言論等.大部分的人都會選擇避免衝突, 自己想與對方言語衝突不容易,
更別說肢體衝突了. 非裔美國高中生的血壓平均比其他族裔高, 可能是一來他們經常面
對不友善的環境, 二來他們很少被他人接納. 這兩個因素產生了巨大的心裡壓力導致高血
壓.
心理學的經典著作<The 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 指
出- PTSD出現的各種情形, 若壓力源自人為, 則更嚴重或更持久. 在生命中, 出於刻意,
明顯的人為敵意和侵犯行為, 最能影響我們對自己的看法和自我控制能力. 到最後甚至身
心健康也會被波及.
現代日常生活中最可怕的事情莫過於遭性侵或毆打, 家人目睹自己遭羞辱, 讓家人遭傷害
. 遭到性侵的被害人, 心理傷害的程度一般遠高於生理傷害. 這種傷害恐懼死傷的成分少
, 但遭人類同類的羞辱和憎恨的傷害更大.
一般平民不願捲入攻擊性情境, 也害怕他人對自己做出無理性與惡意的行為. 士兵也是一
樣, 事實上, 士兵自殺或自殘以逃避作戰的例子在歷史上比比皆是. 他們寧願逃避, 也不
願意在另一個非常不友善的世界面對敵意.
也許納粹集中營的倖存者能讓我們更了解仇恨的力量. 雖然那些倖存者沒有責任也沒有能
力報復加害者, 但集中營的經驗還是讓他們出現一生都無法抹滅的心理創傷. 受戰略轟炸
的平民, 處於砲火打擊範圍的戰俘, 艦艇兵和偵蒐兵都沒有出現大規模的精神創傷, 但在
慘絕人寰的 Dachau & Auschwitz, 出現大規模精神創傷是常態而非特例.
集中營環境和其他戰俘營不同的特殊之處, 在於集中營內的人根本無法逃避高度針對性死
亡與敵意. 納粹德國盡量挑選出一群具有病態性攻擊人格的惡棍或虐待狂, 讓受害者完全
被控制在這些殘暴的變態手上.
轟炸機飛行員和間接射擊的砲兵受到距離的保護, 雖然理性上都清楚自己每次行動的戰果
可能都超越一個步兵師一星期的份量, 但情感上還是能輕易地否認自己殺戮的是特定的對
象. 受轟炸的平民也因為距離的保護, 得以否定有另一個人類刻意對他們投彈. 而戰俘營
內如果看守者照規矩行事, 那也不會是對戰俘的威脅. 但在納粹集中營內, 受害者們唯一
能逃避的方法是發瘋.
士兵對敵人明顯敵意的反應通常是震驚, 意外與憤怒. 也許以下的事蹟是最好的佐證: 一
位越戰飛行員告訴作者, 他對於不是針對他來的高射炮彈大致能無動於衷, 但當他有一次
注意到一個北越士兵在茅屋邊對他射擊- 這是他少數能清楚看見敵人的任務- 他的第一個
反應是憤怒, 接著一股腦發射了所有彈藥, 把那個士兵和茅屋炸翻.
戰爭的戰略與戰術長期來一直漠視"仇恨的風"產生的衝擊與影響. 但美國戰略轟炸調查委
員會在當時的報告就確定"我們投彈愈多, ....德國老百姓不投降的決心反倒有增無減".
地毯式轟炸必修有兩項因素配合才能對心理造成影響: 1. 限於前線士兵, 2. 仇恨的風.
戰場上步兵展開攻擊的時機多半是在轟炸後就是個例子. 大規模轟炸要配合近距離攻擊和
威脅才會有效, 否則只是讓敵方更堅強; 但只要揚言敵人即將入侵, 八成都能讓所有人成
為難民.
這就是為何將戰意高昂的部隊部署在敵後, 比單純進行全面轟炸更有效的原因. 韓戰初期
, 戰場精神創傷的機率幾乎是二戰期間的七倍, 但戰況穩定戰線固定後, 後方出現敵人的
威脅降低, 又跌回稍低於二戰平均水平. 打擊士氣最有效的方法, 是在近距離, 無法逃避
, 針對人的仇恨和侵犯, 而不是同樣無法逃避, 但非針對特定對象的死亡與毀滅.
著名心理學家 Martin Seligman從那個狗的研究得到了壓力免疫的概念. 這個有名的實驗
中, 狗被放進一個底部會導電的籠子, 然後隨機時間放電. 一段時間過去後, 牠就進入沮
喪階段, 了無生氣, 就算眼前出現一條逃脫路線, 也不會想要逃離電擊. 這個階段被稱為
"學到的無助"(learned helplessness).
但假設在狗進入這個階段前, 就得到指引知道逃脫路線逃逸後, 即使再把牠們關進籠子內
, 也對無助階段免疫- 只要知道有了逃脫路線, 就一定會逃.
人類和同為高等哺乳類動物的狗在這方面驚人地相似. 在入伍訓練或每一所軍校中, 有一
模一樣的訓練模式. 新兵處在殘酷中環境中, 教育班長貼著臉大吼大叫, 要展現的就是明
顯針對個人的敵意, 而這些新兵的脫逃方式是週末放假或最終的結訓. 美國陸軍和海陸還
有搏擊棒訓練, 英國空降部隊則有拳擊對打. 這些訓練的目的, 就是為了讓新兵在結訓前
能對部分的仇恨免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