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傷戀 2 謎情攻防
車窗外不遠,便是剛才盥洗的河邊,午間景色明麗。他正欣然四顧,驀地
裡車內大亮,前方車帷被人一掀,來人卻不說話,並非僕人。他警覺地回頭,
但見帷下之人面容俏豔、秀目含霜。殷遲頓時呆了。
那人一探手,抄起了掛在壁上的煙紫色大袖衫,一雙極深的眸子望定了殷
遲,長睫微微閃動,「殷郎,請下車移步,我有話相談。」
殷遲聽了這稱呼,腦中轟地響了一下:「她發現是我了。」一顆心直往下
沉,不自覺搭住了劍柄,問:「侍桐呢?」
那人淺淺一笑,卻不見得有多少善意,輕聲答道:「我將她遣開了,不必
擔心你我對談被她察覺。請罷!我在河畔相候。」語畢返身便行。殷遲揭著車
帷,只見那人快步走向河畔,一邊將大袖衫反手套上,身段娉婷,行動則是行
雲流水,既纖美而別有一股男兒般的英氣。他定了定神,將二尺劍掛回腰間,
跟了上去。
那人在一株垂柳之下等候,柳條將她的身形遮去了一半。殷遲轉到她身前
,先肅然正立,行了一禮,恭敬說道:「拜謝小娘子相救之恩,殷遲願效…願
…終身不敢忘。不敢請問小娘子尊姓?」他本待說「願效牛馬驅策」,只因他
確是至誠感激這份恩德。但不知怎地,總覺對方不會喜歡聽見這般言語,便改
了口。
那人見他如此恭謹,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只從容地斂衽回禮:「過路微勞
,何須言謝?」忽爾又是一笑,道:「我的姓名,便不想向你坦言,康大哥也
會跟你說的,不如我先坦蕩一回罷!我是司倚真。」
殷遲心跳咚咚兩下,沒想到她一上來便連閨名一起坦承,聽她所言倒也確
實不錯,可就真不知道這姑娘對自己是甚麼念頭?看她這一次的笑容透著真誠
,頑皮又精靈,他一直自傷單戀,總記著司倚真輕蔑的眼波,萬料不到能得她
對自己如斯一笑,歡喜之餘,不免悵惘,默然片刻才躬身說:「多謝…姑娘賜
告。」
司倚真微側身子,偏頭注視殷遲,儀態鎮定自若,比起殷遲的侷促,顯得
大方許多。實則她心中的忐忑難安,並不下於殷遲:「這人向我寫了那麼多…
傾慕的字句,竟不顧對侍桐薄悻,也不怕被他的康大哥發現。可是,我和他僅
僅在劫獄時見過那莫名其妙的一面,他…他真的喜歡我麼?」
她望著這名拘束得有些忸怩的少年,卻恍如身在劫獄當日、處於被挾持的
景況。挾持是假的,可是這小魔頭在她眼前一劍又一劍刺殺北霆門人的狠戾,
是真的。這念頭一起,她便斂下小兒女的飄遊心思,正色道:「你在昏去之際
說你要返回西蜀,現下可有改變主意?」
殷遲聽了又是一怔。司倚真言語心機的招式,可比劍法要難破解太多。他
惘然瞧著她的容光,順口實話回答:「我還是要回西蜀。」
司倚真點點頭:「今日已是八月二十二,你回西蜀是要赴康大哥的九月七
日之約呢,還是去和青派別院之人會面?」
殷遲身子一震,凝目不答。
司倚真以手肘輕撥大袖衫衣緣,露出衣帶上懸著的彎刀,正是北霆門正統
形制兵刃。這是鐵製的真刀,乃是冷雲痴念在她多次處理秘密事務有功,且受
劉岡賞識,特別賜給她,以在省親的途中防身。衍支弟子之中,出山門時並非
辦理師門任務、而獲准佩掛真刀的,也唯有她一個。
日光在黃銅護手上一個閃爍,司倚真便放下衣緣,遮住了刀,說道:「你
既和康大哥是生死之交,我很多事也瞞不過你。我行走於北霆門,閣下探訪青
派別院時,輕功超卓,我難以追蹤,但閣下種種作為,可說震人耳目。我雖淺
陋,也不免聽聞一二了。」
她不說「我是北霆門弟子」,乃因二人於旦夕樓一役裡應外合、密切合作
,便無謂作假了。而她奉命整理北霆門名譜、無意間得窺青派隱秘,種種經過
總須告訴康浩陵,未來一定也會傳入殷遲耳裡,眼下卻不便多說,於是含糊其
辭。
殷遲窒了一窒,才道:「約期是一定要遵守的。無論我去不去北霆門,總
之我不會害康大哥。」這話沒頭沒腦,答非所問,因為他委實不知,司倚真戳
穿他在青派別院的作為,究竟為何?可是怕他魔性不改,加害康浩陵麼?
司倚真抿嘴一笑,說:「天底下若只剩了一個人不會害他,那便是你了。
你為了他,命也可以不要。」心中暗道:「黎紹之師兄,我知道你也會為康大
哥捨命盡義的。眼下為了突破這小魔頭的心防,我只得如此說。黎師兄你可別
怪我呀。」
殷遲不由得嘆了口氣:「是啊,大哥甚麼壞勾當也沒做過,卻招來那麼多
禍事。北霆門恨他,連他師父也要打死他。可是他…還有義父愛護他,不是麼
?」
司倚真掃了他一眼,側頭望著河水,說道:「他義父是個不簡單的人,他
卻是實心眼得很,萬一有何變故,我可也不敢預言,他義父會怎生處置。」
殷遲終於衝口而出:「可是他還有…還有妳呀。」話一出口,那股自卑自
棄的情緒又湧了上來。
卻見咫尺之外,司倚真側面的眼睫迅速眨動數下,菱唇勾起一角,道:「
我?或者是罷。」說著轉了回來,那副難明的笑容仍在,道:「交淺言深莫怪
,我有一言相勸:閣下與其著意於青派別院那縹緲難測之事,枉耗心力,不如
致力保護閣下在這世上最為珍惜的人和事。郎君浪遊四海——」
殷遲聽她忽地改了稱謂,隱約的溫柔令他心頭一陣刺痛,只因那是稍縱即
逝。他聽司倚真言語轉為隱晦,防心微起,思忖:「我在這世上最為珍惜的人
和事?她在暗指甚麼?」
只聽司倚真續道:「……看似了無牽掛,豈難道午夜夢迴,不曾想起故里
的風物?若因郎君在外的作為,而令天涯所牽所念之人事有所損傷、再難復舊
,那是浪子最大的憾事。郎君聽我一言:切勿令自己後顧有憂。」
殷遲胸口如遭重錘所擊,心道:「她說的是無寧門。侍桐定已將我中毒以
來不敢歸家的事告訴了她。她這幾句勸告,又是甚麼意思?」他不知侍桐非但
把事情告訴了司倚真,更翔實稟報了家主江璟,他的大仇人對無寧門的安危焦
切掛懷,司倚真便是代為示警來了。
無寧門在司倚真眼中,可謂模糊遙遠之至,若非為了師父,她才不會費一
點心。她語氣之所以忽轉柔和,亦不過是利用殷遲對她的愛意,攻殷遲之心罷
了。「剛剛是第一件事。現下你我且談第二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