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盡歡 4 霜寒愛暖
司倚真收攝心神,切切囑咐了康浩陵,務必為侍桐隱瞞此事。康浩陵道:
「用不著妳交待,我也會保密。我只盼望江莊主和他的仇怨終能化解,那位阿
叔的死並不是……」憶起翻疑莊山崖之上,江璟所說的故事,唯有嘆息而已。
司倚真道:「你之所以遭到韓濁宜陷害,起因卻也包括殷遲的作為。」
康浩陵大聲道:「我也正納悶,他又不識得我,在龍門關才見了那一面,
怎能咬緊我來陷害?怎麼和阿遲有關了?」
司倚真便將韓濁宜於天留門後山所言、構陷康浩陵的始末,以及殷遲無意
間走漏「有一名南霄門人已知韓濁宜逆師詳情」的因由,精簡敘述。末了嘆道
:「那頭怪鳥心智卓絕,卻亦無比幸運。依我料想,他不僅要使你在赤派無法
立足,根本的圖謀是想迫得你去尋覓常老先生。他絕不知你當真在助我師徒找
黑杉令,令牌云云,只不過讓他的誣陷之辭更加動聽而已。」
康浩陵喃喃地重覆一遍:「嗯,他不知道我當真在助你師徒尋覓黑杉令…
…」陡然間箭步上前,雙手攫著司倚真雙肩,盯住她眼睛,道:「你師徒是不
是藉口為了大岐、義父和岐王,讓我去找黑杉令?哼,此時我自然甚麼破東西
也沒找著,找著以後呢?韓濁宜污言誣衊,說我找到黑杉令便會背叛義父,我
自然絕不會,那麼你們師徒倆呢?」
司倚真心中暗譏:「我師徒若真如此存心,你這樣豁出去地亂問,又問得
出究竟麼?」按下怨氣,淡然地答:「倘若我和師父有心利用你,何必向你坦
白一切?我們要利用你,儘有七八十條不教你懷疑而奮力相幫的法子。」
此言雖仍屬諷刺,效驗卻是如神,康浩陵一口怒氣登時洩了,握著她肩頭
,不知說甚麼好。
在韓城等地流浪之日,因驚聞江璟身份而充塞心胸的痛與怒,於這真相逐
步揭露之時,忽地融化,康浩陵只覺無比疲累,一時之間,自己也不明白是何
心情!
司倚真道:「康大哥,韓濁宜的誣衊之辭並非完美,他憑藉機智而臨場謅
出,只須言語中帶了赤派和你義父最忌諱的字詞,便足夠教你在鳳翔難以存身
。你竟用他的言語,來揣度我師徒的用心,可真是小瞧『翻疑莊』啦。我師徒
倆若有陰謀,有多少年可以籌劃,何至於向你坦言那一半的真相,平白招致你
的懷疑?」
康浩陵低下頭來,凝視司倚真昂起的臉,隱約見她幽深眸中有淚光微閃,
心說:「她確然是赤誠待我。就算從前不盡然,那也是為了生死攸關,有難言
之隱,才不得已片面瞞著我。」他自己空自擔了那麼久的心事,也就罷了,倆
人多麼艱辛才得重聚,自己怎麼就一路待她惡聲惡氣呢?
在司倚真眼中的兩泓清潭之前,他已徹底忘卻了被欺瞞的不甘,一念只是
疼惜自己鍾情已久的姑娘。他按著她雙肩的手不自覺放輕了力道,下滑些許,
轉為輕摟她雙臂,道:「我想通了。上一代是上一代,咱們是咱們!我不管義
父和江莊主之間是恩是怨,妳這樣待我,才是唯一要緊的。妳…妳哭了麼?」
司倚真淺淺一笑:「我問你呀,可記得『旦夕樓』中,你答允了我甚麼?」
康浩陵道:「我答允妳學迴空訣。這不已經學了麼?妳想和我試招?」
司倚真翻了翻白眼:「你有一時半刻想點武學以外的東西行麼?那時你應
允:說不怪我,便是真不怪我。你可記得?」
康浩陵恍然大悟,叫道:「妳那時已留下了後手來擠兌我?」
司倚真偏頭反駁:「你怎麼不想,是我那時已有向你坦承一切的心思?」
康浩陵「哈」的一聲:「妳總有得說的。好罷,妳甚麼都是,我甚麼都錯
。那我也問妳,妳這是……哭了麼?妳可也答允過我,在我面前,妳不必好勝
逞能,永遠可以是個無助的姑娘。」說著便想去拭她眼角。司倚真卻倏地一頭
鑽進他懷裡:「我不是委屈,我是歡喜。咱們渡過那許多風波,終於又齊了心
。」
「是,咱倆是一條心,往後妳想的便是我想的。我想不透的事,妳指點我
!」
司倚真伏在他胸前,感到他雙臂繞過自己,切實地擁著,暖意阻隔了深冬
山裡的寒冷,這是暌違又企盼了多久的感覺?她眼角當真有清淚滲出,卻是在
想:「我沒有他想像那麼好,有些事總是必須瞞他,可是他始終是諒解我、願
意繼續愛護我了。我何德何能?可值得他這般待我?」
遠處樹林之外,橫著馬樹冤死的屍身,她背脊一陣慄然,竟連二人相擁的
體溫亦難消解:自己不曾親手殺過人,卻已害死了一個人,更是康大哥相當敬
重的親兵阿叔,只為拯救一個魔頭。這件事,這般算計,此生二人怕是永不可
能一條心的。
康浩陵卻亦正想到馬樹,長長嘆了口氣:「馬阿叔的死,就算我不想信命
數,也沒有別法。妳幫我想想,等追兵退去之後,怎生收殮他屍首?」又自言
自語:「奇怪,阿遲負責引開追兵,卻繞到哪兒去了?」
司倚真知他心思,忙道:「你別想著返回去監視他有無殺傷大岐兵士。眼
前你我安全為先,別要救出一個又失陷一個。這段日子你和殷遲輪番被抓,我
救了一個又換一個,就快計窮啦。馬旅帥的身後事,容我再想想。」
倆人前嫌盡釋,康浩陵便有心情詢問司倚真怎生設下「明斧救囚」之局。
司倚真退後一步,從劉夫人突發怪症開始敘述:「我師父說過,劉夫人乃是岐
王心頭第一等人。我用她的怪病引開你義父,料知他必然親回大獄檢視防守,
如此即可堅定他對親兵的信任。劉夫人身子安好無損,料來此時已視力清明,
更無眩暈。」
接著笑吟吟取出一個小巧紙包,輕輕攤開,康浩陵只見紙上排列六枚銀針
。司倚真說:「大地鼠仙……啊,忘了告訴你,我如今見面便叫常前輩作大地
鼠仙,這稱呼他甩不了了。他的『煙嵐靄』,尋常大夫雖配製不來,但本事高
一些的大夫,只須仿出六成相似便足矣。你在我師父書房見過的那位大夫方乘
庚,見聞甚廣,現已對我師父忠心耿耿,聽說要配製不傷人的妙藥給我防身,
還不樂呵呵地照辦麼?」
康浩陵微驚,用力打量她:「向劉夫人發射銀針,是妳親自潛入法門寺所
為?法門寺是我大岐的一國重寺,時時都有權貴進香,衛兵四下走動,妳膽子
真夠大的!」
司倚真一探手,刷刷地撕下康浩陵面上喬裝,也不管康浩陵哎喲呼痛,將
零碎假皮拈在手中:「這便和這些易容物事有關了。不是發射,是近身拍針,
我可不懂暗器。我從北霆門匆匆出來,不曾攜帶足夠的易容物事,只能裝個光
頭、偷了頂僧帽、扮成沙彌尼,卻無法遮掩面貌。」
正因如此,劉夫人一瞥之間,即為她的容光而驚豔。其實,她便是扮成老
年女尼,李繼徽一樣能猜到是易容術,此節並無礙大局。
她放輕手勢,助康浩陵除去全部喬裝,續道:「不過,須從後腰穴道下針
,劉夫人是大岐國母,我當時確實有些緊張。我如此冒險,亦因師父說過劉夫
人甚是親民,素日不愛被大批宮女護衛包圍。幸而她是女人,我近得了她身。」
康浩陵大是好笑:「妳說話真怪,難不成夫人還能是男人?」
司倚真笑道:「我是說,幸虧岐王最在意的人是他的夫人。倘若劉夫人並
不得寵,我只有向李節帥在意之人下手,好引開他。那便只有向你下手了。」
收妥了銀針,抬起頭來,卻見康浩陵眼神有些異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