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冰葬 10 無常遺恨
呂長樓道：「老秦剖腹時，常先生離開毒霧較遠、中毒較淺，他在地隧醒
來後神智喪失了兩回，見人就抓打踢咬。他身無武藝、年老體衰，制服不難，
第一次敲昏之後，他醒來恢復如常，不料過得小半個時辰，又暈了過去，再次
醒來卻又瘋了。難在他中毒雖淺，也是同樣無救。」
司倚真輕輕地顫聲問：「先生是怎生自盡的？」
呂長樓道：「他自知這般下去終會衰竭而亡，神智恢復以後，向我說道：
『我真元已喪，從此刻起，我不吃不喝不歇，不久自然就死。你們幾個將我關
到房裡，守住房門，切勿讓我部屬接近，無論我在房內有何掙扎求生的動靜，
青派決計不可讓他們入房救我。』
我們摒退他的手下，讓他安坐在炕上。他冷笑說：『世人若知此事，大約
要說這是報應。你們告訴我那學生，常居疑一生不信果報，世事巧合無數，非
經追究驗證，反覆由內因而得其外象，不得輕易信之為定理。告訴她：我要她
牢記咱們鐵鎖片上的字。』你們鎖片上那些怪字，呂某是一頭霧水。」
康浩陵瞥眼望去，司倚真痴痴地拿起鎖片，纖指輕柔地撫過「求知求解」
那個西邦文字。
「那是我們在他生前最後一次見到他面。」呂長樓道，「當時他神智清明
，說：『臭女娃要去接管我大食國的製煉場也好，要跟那頭臭驢雙宿雙飛也好
，我管不著了，我只要她好好活著。這臭女娃啊，總不讓我放心。』行了，司
姑娘，呂某要回地隧了，請妳隨後跟來。」
呂長樓說罷，當真返身便走，旋即轉過山道不見。對他而言，常居疑之死
雖甚重大，但山腹城之戰已至最後關頭，他既已替常居疑為主帥，司倚真又是
軍師，焉能擅離職守？
司倚真聽著腳步聲遠去，忽然間再無憑恃，再無藉口不信噩耗，當日自己
負氣逃離地隧的情境與常居疑叱罵之聲猛然灌入心中，自己與老師相處的最後
一回，竟是那般氣他、傷他、教他懸心至臨終一刻。
再不會有個「大地鼠仙」對她大呼小叫，不會喃喃念叨著臭女娃如何，不
會呵斥她兒女情長了。一陣洶湧哀慟如同駭浪襲至，她身子一軟，撲跌在冰棺
之上，胸間被甚麼狠狠堵著，一聲也哭不出。
康浩陵看著她哀絕模樣，心口酸楚，躊躇不前，突然間豁了出去：「她是
無寧門滅門凶手，我卻捨不得她難受。罷了，我也是罪人！」上前將她扶起跪
好，撫摸她背脊，助她理順氣息。
司倚真低聲道：「咱們得盡快回地隧去，然後我要去山腹城督戰。此外，
師父在找尋殷遲，他潛伏在左近，不知有何企圖。」
康浩陵點頭，道：「阿遲原來在附近？找到他，咱倆入山殺敵，倒也快意
。」
司倚真俯首長拜，柔聲向常居疑訴說著甚麼，半晌，直起身子說道：「先
生不信神鬼，我師父也不談此道，卻年年祭拜殷叔叔。我呢，但願輪迴之說屬
實……一個人心中有了捨不下的人，便盼望……盼望與他還有再聚的一朝一日。
」說這幾句時，除了常居疑生前的音容，掠過心頭的還有侍桐嬌憨的淺笑。
康浩陵想起常居疑生平行事為人孤絕僻怪，但在「學理」與「器道」上，
卻無人能反駁他一句，不知可否更有後繼之人？胸中充塞慨嘆敬慕之情，雙膝
跪下，朝冰棺恭敬拜了三拜。
就在此時，兩人元勁忽動，同時覺到通往山上的道路有練武之人下山大步
接近，對望一眼，隨即聽出端倪，放下心來：「是青派的武奴。」
只聽眾武奴攜刀帶械，走到山道上行的轉角處便停下，一人道：「這囚車
在城裡礙事，上頭要咱們拉到這兒來暫且扔著，也不知作何計較。」
司倚真心中一動，霍地立起。康浩陵問：「甚麼囚車？」
另一人說：「咱們內部亂了這兩日，上頭哪能下令處置這無關緊要的娘們
。」
先一人道：「天留門主，怎地無關緊要？」另一人道：「當今世上，哪還
有天留門？只有山腹城裡沒殺乾淨的邪徒。」
司倚真向冰棺合掌一拜：「先生與馮門主雖無祖孫之情，卻有血緣之份。
學生決不讓馮門主受辱。」立刻向山道走去。康浩陵知道眾武奴談論的是馮宿
雪，跟隨在旁。
先一個武奴獰笑道：「我說的不是那份緊要，是這娘們臉蛋身子緊要。趁
著她門人還沒死絕，咱們嚐嚐天留門主的滋味。在駐所裡被看管得緊，總沒有
機會動她一動，眼下常老被害死，那些天殺的邪徒攪得咱們一團亂，咱還不報
在她身上？」
一人問：「斷手斷腳，你還有胃口？」
先一人道：「斷手斷腳也還連在身上，她身上最要緊的幾處還好端端的就
行。你沒胃口麼？那晚我撞見你躲起來洩火，你可不是說想著她、受不了嗎？
」眾武奴大笑揶揄，被質問那人乾笑幾聲。
又一人大聲道：「別廢話，四下無人，咱們把這檻車打開，挨個兒上，快
快弄幾下，再鎖起來，也無人發現。快，快開鎖！」
康浩陵聽得噁心，忽地縱出，竟搶在司倚真前方。只見路上一輛覆著冰霜
的檻車，車內赫然是個滿身血污、癱軟而坐的緋衣女子，他雖未見過馮宿雪，
亦已知曉其身份。他躍到眾人面前，手按劍柄，怒喝：「腌臢傢伙，全他媽給
我滾。」他對馮宿雪有無寧門滅門之恨，但武林爭鬥儘可明戰、可暗算，唯獨
不能乘敵人力弱而犯姦辱猥褻之行。
眾武奴一愣，正蹲著開鎖那人罵道：「你又是甚麼傢伙？」忽地瞥見他身
後的司倚真，跳了起來：「司……司小娘子。」
司倚真冷冷地道：「這名俘虜交給我。爾等清理山間毒物，竟敢怠忽！」
眾武奴支吾了一會，才有一人道：「小人沒敢怠忽。從這兒過去，再有半
個時辰就清理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