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cn.nytimes.com/china/20141014/c14thinkers/zh-hant/
香港——不久前，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在警告官員要抵制腐敗誘惑和西方民主觀念時，引用了2200多年前，以倡導專制統治而聞名的中國古代貴族韓非子的一句話。
習近平說，「奉法者強則國強，奉法者弱則國弱。」這是韓非子為試圖遏制不法行為的國君提出的建議。
習近平極少接受採訪，也很少在未經準備的情況下發表演講，在尋求解讀習近平的言論之時，觀察中國的人士都在關注，他身上的特質更接近殘酷的革命者毛澤東，還是經濟改革者鄧小平。但關注他推崇並引用的中國先哲和政治家，理解幾千前的那些言論，或許可以找到一個受到忽略的關鍵途徑，來解讀他大膽的威權議程。
上個月，在一個紀念孔子誕辰2564年的論壇上，習近平表達了他對歷史的推崇。據官方媒體新華社報道，習近平在北京的人民大會堂說，傳統文化「可以為治國理政提供有益啟示」。人民大會堂是中國領導人和議事機構舉行會議的地方。
「這是在為政權的合法性尋找某種傳統主義的基礎，」馬薩諸塞州威廉姆斯學院(Williams College)教授、研究古代中國思想及其當代應用的薩姆·克蘭(Sam Crane)說。「它的意思是，『我們不需要西方模式。』歸根結底，這都是為了滿足維持中共權力的迫切需求。」
自從近兩年前成為中共領導人以來，習近平採取了強硬的政策來打壓和遏制異見人士、少數民族的騷亂、腐敗官員，以及與中國有領土爭端的對手國家。中共還拒絕了民主選舉香港領導人的請求，並譴責了香港已經持續兩周的街頭抗議，稱它是外國敵對勢力煽動的非法抗議活動。
與此同時，習近平還誓言改革經濟、促進社會平等、建立一個更加公正廉潔的法律制度，在中共中央委員會將於本月召開的會議上，這將是主要議題。
中國的當代領導人時常向共產主義的前輩致敬，以此證明當前政策的合理性，習近平也是如此。然而，與幾位前任相比，習近平追溯的過去要久遠得多，他挖掘了古代治國術的豐富寶藏，以獲得支持和指導。習近平稱，自己的政策根植於中國傳統的秩序和美德，按他的估計，這些傳統已經流傳了5000年。
在懲戒那些乖張的腐敗官員的運動中，習近平搬出了孟子和其他古代思想家，還有毛澤東。他大多數時候會引用孔子的言論，證明共產黨應當得到民眾的遵從，因為這代表着幾千年前的「核心價值」。孔子在中國被尊為聖人，生於公元前551年左右，倡導家長式的等級制度。
「為政以德，譬如北辰，」習近平去年在與官員開會時，引用孔子的話說。「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去年11月，習近平視察了孔子的家鄉山東曲阜，目的是「發出一個信息：要大力弘揚中國傳統文化」。他告訴一些學者，西方正在經歷「信任危機」，中國共產黨一直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忠實傳承者和弘揚者」。
習近平還展示了自己對「法家」學派思想家的了解。這些思想家在2300多年前宣揚，人們應該服從一個強大的領導者維護的廉潔而強硬的秩序，習近平似乎就是把自己看做這樣的一個領導者。他引用了最著名的法家思想家韓非子的話。而韓非子在戰國時期的冷酷建議，甚至會讓馬基雅維利汗顏。此外，作為國家領導人，習近平還曾兩次帶着崇敬之意，引用法家學派的政治家商鞅的言論。商鞅提出的嚴酷政策讓脆弱的秦國崛起為一個令人畏懼的帝國。
共產黨領導人將於一周之後舉行會議，支持習近平「依法治國」的提議。屆時，上述思想家對習近平的影響可能就會變得更加清晰。紐約亞洲協會美中關係中心(Center on U.S.-China Relations at Asia Society)主任夏偉(Orville Schell)表示，習近平的「依法治國」理念與西方自由的法治理念完全不同，更像是法家思想家提倡的理念。
夏偉表示，習近平希望能夠更公平、更利落地行使黨的權力，但他不希望讓法律來制約權力。他說，這讓「西方產生了很大的誤解，他們以為『依法治國』是西方啟蒙運動意義上的法治。」
習近平非常敬重孔子，這與毛澤東完全不同。毛澤東抨擊儒家傳統是封建糟粕，應該煥發革命熱情，清除這些糟粕。習近平在復興傳統之時，也是在推崇懷舊的時代精神。商業力量的擴展和愈演愈烈的不平等現象，產生了各種引發爭議的激烈變化，於是中國民眾越來越認同共產黨掌權之前的價值觀。
越來越多的孩子身穿仿照古代學者的長袍製做的衣物，參加儒家風格的成人儀式。一些大學也在傳統的啟發下，改變了畢業典禮的風格。狂熱的崇拜者則參加精心編排的儀式來紀念孔子。
鑒於61歲的習近平可能會領導國家十年，官員們紛紛追隨他的腳步，宣傳機構也勸告民眾效仿他，敬重古代的思想家。今年5月，黨報《人民日報》海外版刊登了習近平引用的76句古人名句，其中大部分是孔子及孟子所說，但也有一些來自沒那麼著名的典籍，這體現出習近平對經典有較深的掌握。
「習近平在進行政治表演時，會使用馬列主義話語，甚至是毛澤東的話，」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康曉光說。「但在他骨子裡，真正影響他的不是那些，而是經典著作中的思想。」
共產黨鼓勵復興傳統，急於讓民眾抵制西方自由思想的腐蝕，他們認為這些墮落思想是造成混亂的原因。教育部在今年3月下髮指導綱要，要加強中國「優秀傳統文化」教育，共產黨宣傳部門稱，傳統文化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一部分。
清華大學當代國際關係研究院院長閻學通說，「隨着中國的日益強大，這股復興傳統的力量也會越來越強大。」閻學通著有《古代中國思想與現代中國力量》(Ancient Chinese Thought, Modern Chinese Power)。
「中國領導人能從哪裡發掘思想？」他說。「如今，他們不可能從西方自由主義思想中發掘，因此，他們能夠依靠的唯一來源就是古代中國政治思想。」
目前尚不清楚習近平對經典著作的熱情源自哪裡。習近平進入成年時，中國正在開展文化大革命，古老傳統遭到攻擊。但習近平表示，他一直喜歡讀書，包括中國的經典著作，甚至在青少年時期被下放到農村勞動時，也喜歡讀書。文化大革命爆發時，清華大學的閻學通教授也已成年，他表示，毛澤東反對孔子的行動，在一定程度上促使年輕人了解這些思想。
習近平上個月在北京造訪一所大學時表示，對於學校應減少中國古典文學的強制性學習的提議，他感到很悲哀。他說，「應該把這些經典嵌在學生的腦子裡，成為中華民族的文化基因。」
儲百亮(Chris Buckley)是《紐約時報》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