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天舞第二部:青梅(完)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6-03-23 00:09:51
十六
  等忙過了夏天,經緯萬端的事情慢慢都有了頭緒。除了極少數耿直到十二分的人,依
舊不能釋懷之外,絕大部分的人已經順應了「新朝」。子晟回想起從初封白帝起,十幾年
來風風雨雨,到現在終於沒有了「一人之下」的約束,人生在世,什麼叫快意?這就是!
詔令既出,無敢不從,其中的滋味,確實是說不出的舒暢。初時常常泛起的一點內疚,在
權柄在握的得意中,也就不再被想起了。
  這天有點空閒,便吩咐:「去看看,有什麼好吃的沒有?」
  黎順知道他的心思,上前一步笑著問:「要傳王妃來麼?」
  白帝此時,又從侍妾中揀了兩個可心的,也封作側妃,但下人們已有默契,一說「王
妃」,必定指的是虞妃。果然子晟笑著點頭:「好。」想想又說:「把邯翊、玄翀和瑤英
都叫來。」
  快心無比的一頓晚膳用過,瑤英和玄翀先由乳娘帶著回去歇息,邯翊留下,同著青梅
一起,陪子晟說話。
  子晟這天心情極其舒暢,把從臣下那裡聽來,天南海北的趣事說了幾樁,忽然又提起
:「青梅,你還記得那年在豐山,你唱的那個歌麼?」
  青梅臉微微一紅,有點羞窘地,瞟了邯翊一眼,點點頭說:「多少年前的事情,王爺
怎麼忽然想起這個來了?」
  子晟闔著眼,挺愜意地:「那時我跟你說過的事情,現在我可算能騰出手來辦一辦了
。」
  青梅想了一會,才明白他說的是天凡兩界的事情。
  「那,要怎麼辦啊?」
  子晟想了一會,笑了:「這,說了你也不明白。也不能急,一點一點來,反正不能總
讓天人把什麼好事都佔了,那是早晚有天要天下大亂的。」
  青梅是不明白,只覺得是件好事,便也很舒心地跟著笑。
  邯翊卻聽得很留意,這時忽然插了句:「其實要辦了天凡兩界的事也不難。」
  子晟瞿地睜開眼,看著邯翊,哼了一聲:「口氣不小。你倒說說看,怎麼辦?」
  「這還不容易?斷了天梯,毀了接引塔,從此天凡兩隔,那才是釜底抽薪,一勞永逸
的辦法。」
  邯翊一口氣說出來,連青梅也聽變了臉色。「翊兒!」她責備地叫了他一聲,又擔心
地看看子晟,怕他發怒。
  子晟卻沒有生氣,臉上顯得若有所思。過了一會,淡淡地說:「果然如此,你就是扔
了半壁江山——你就不怕天下人的口舌?不怕將來九泉之下不能見列祖列宗?」
  邯翊僵了一會,依舊倔強地揚起臉來:「我不怕。我覺得這是個好辦法。」
  子晟木著臉,瞪著他看。看得青梅微微發慌,準備要勸一勸,子晟卻又「噗哧」一聲
笑了,舒了口氣,說:「翊兒,你也不小了,有些事也該學起來。做事這麼風風火火地,
想什麼就是什麼,真是好辦法也叫你辦壞了。」
  邯翊眨著眼睛,不大明白的模樣。
  子晟想了想,吩咐一聲:「沏一杯熱茶、再倒一杯涼水來。」
  青梅猜不透他要做什麼,但知道他沒有生氣,便笑著看。
  一時茶水都端來了。子晟說:「翊兒,你先喝一口涼水。」
  邯翊依言喝了一口。
  「覺得如何?」
  邯翊猶豫著,說:「沒覺得怎樣,就是一口涼水。」
  子晟笑笑,指著茶盞說:「你再喝一口熱茶。」
  茶水還燙,邯翊端著吹了吹,勉強喝了一口。
  子晟不容他想,又吩咐:「你再喝涼水。」
  這回水一入口,邯翊就皺起眉來,緩了緩,才說出句:「好涼!」
  子晟含笑看著他:「你明白了麼?」
  邯翊一怔,隨即恍悟過來。「我明白了。」他極興奮地,「本來這涼水也不算太涼,
可是我喝了熱茶,嘴裡還是熱的,再去喝它,就覺得特別涼了。」
  「對了。」子晟深為嘉許地看他一眼,慢慢地點頭:「行事也是一樣的道理。本來是
件好事,可是人若已經習慣了另一面,猛一變故,好事也就不覺得是好事了。所以,就要
像這樣,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把涼水兌到熱茶裡,那才是為君之道,你懂了麼?」
  「我懂了。」邯翊大聲回答。
  頓了頓,又說:「可是我還是不明白,就像我想的斷開天凡兩界的法子,要怎麼樣才
算是一點一點把涼水兌到熱茶裡呢?」
  「還提這回事!」子晟斷喝了一句。
  邯翊低了頭,臉上的神情卻不甚甘心。
  子晟歎了口氣,說:「翊兒,天凡兩界一斷就萬難再合。你不知天高地厚,說了也就
算了。可是從今以後,這個念頭永不能再存,知道麼?」
  邯翊抬起頭,彷彿還要爭辯,青梅趕緊輕輕一推他。
  「是。」他終於點頭,「我記住了。」
  「翊兒,你聰明是儘夠的,只要能戒了焦躁的毛病……」子晟話沒有說完,忽然心裡
一動,抬眼看著他:「這樣,我給你個機會,叫你治理一塊地方,你敢不敢去?」
  「敢去!」邯翊興奮地,挺了挺胸。但忽又露出困惑的神情:「父王要我治理哪裡?

  「東府。」
  「王爺!」邯翊未及答話,青梅先忍不住了:「王爺不是認真的吧?」說著,看了邯
翊一眼,意思他還是個孩子。
  「十二歲,也不能算小了。先帝申闍十二歲已經親政,我十二歲的時候,也已經佐父
王理北荒。書房雖然要緊,理政也是莫大一門學問——翊兒,想去不想去?」
  這就不用再有懷疑了。邯翊往地上一跪,大聲地說:「兒臣願意去。」
  子晟欣慰地一笑。抬眼見青梅似乎仍是不以為然,伸手握一握她的手,說:「你放心
,東土民風淳樸,那裡的官員也是我精挑細選過的,翊兒到那邊不過坐個總,不會有事的
。再說,頂多兩三年也就叫他回來了,要這樣你還不放心,每年讓他回來個三兩個月,那
也行。」
  這麼一說,青梅又不忍心了:「那麼遠的路,來回跑多累!」
  子晟笑了笑,轉臉向著邯翊,正色道:「翊兒,你記住,你到那邊就是坐總,並不要
你真的發號施令。多聽少說,你若敢獨斷專行,惹出什麼事情來,國法家法都饒不過你。
聽明白了嗎?」
  邯翊磕一個頭,答聲:「是。」
  「起來吧。」
  等邯翊重新坐下,子晟又說:「你若是看中什麼可以幫手的人,也不妨告訴我。反正
你出發總還得一兩個月,可以好好檢一檢。除了幾位樞相,各部的官員隨你挑!」
  邯翊眉毛一挑,歪著頭想了一會,慢吞吞地問:「那,另外的人呢?」
  「哦?」子晟微感詫異地,「你看中誰啦?」
  「小叔公。」
  子晟神情複雜地看了邯翊一眼,慢慢地搖了搖頭:「不行。」
  「可是……」
  子晟擺擺手,打斷他:「你的眼光不錯。不過此刻蘭王還得留在帝都。這樣吧,三年
之內,你能好好地治理東府,不出差錯,三年之後我就准你這一奏,如何?」
  「是!」邯翊很響亮地回答了一聲。
  晚上子晟宿在坤秀宮。「王爺。」青梅一面把盞新沏的茶端到子晟手上,一面帶著幾
分埋怨地說:「王爺,翊兒到底還是個孩子,那麼遠的路,他又從來沒離開過我們身邊,
你真的就放心?」
  子晟接過茶碗來,順手放在一邊,拉著青梅的手笑道:「來,坐這裡,我們好說話。
」停停又說:「翊兒不過去坐個總,也不用他管什麼事,苦不著也累不著他,你儘管放心
就是。」
  「哪會不累?光是那麼遠的路……」
  子晟笑了:「你還常說我會慣著孩子!」說著,斂去笑容,很認真地說:「孩子大了
,也該歷練歷練了。青梅,翊兒是我天家的子孫,以後總要封王,獨當一面,要是總捨不
得放手,反倒害了他。」
  道理是這樣的道理,青梅也不是不明白,所以囁嚅著沒有說話。但臉上的神氣仍是一
百二十個不放心,忍了好半天還是沒忍住:「身邊也沒個特別得用的人照顧……」
  於是子晟又笑了:「難不成你這做娘的還想跟了去?」
  「唉!」青梅知道他是逗她,順勢說:「我倒也是真想——」
  子晟「哈哈」大笑:「這你可騙不了我。你才捨不得吶!」
  青梅故意繃著臉說:「你倒說說,我捨不得什麼了?」
  子晟卻不說話,笑嘻嘻地,一雙眼睛始終不離地盯著她看。青梅終於給看得紅了臉,
站起來說聲:「我去看看她們備了什麼點心。」就要往外走。
  「哎,別走。」子晟叫住她,「我還有正經話要跟你說。」
  青梅又坐了回來,問:「什麼事啊?」
  「就是翊兒去東府的事。」
  是這件事,青梅立刻顯出很留神的神態來。
  子晟卻不說話,沉吟了好一會才緩緩開口:「青梅,我讓翊兒去東府,不光是為了東
府缺人,也不光是為了歷練他。」
  青梅奇怪了:「那是為什麼?」
  「你別急,聽我說。」子晟握一握她的手,彷彿這樣就可以給她力量似的,「這些話
對你有點重,但是我不得不說,你得先答應我,不能著急。」
  說得這樣鄭重,青梅也不由跟著鄭重起來,她定了定神:「我不著急,王爺你說吧。

  子晟特意又看了看左右,確定沒有宮女在窺探,方用異常低沉的聲音說:「我是要安
排翊兒離開帝都。」
  青梅失聲道:「為什麼?」
  子晟沒有立刻回答,沉吟了一下,跟著說出來的,卻彷彿是跟剛才不相干的一句話:
「青梅,如今我只有翀兒一個親生的兒子,按說就該立他為世子。」
  青梅的心一跳,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扯到這件事情上來,怔了好一會,才頗不自然地
笑笑說:「好好的,王爺怎麼忽然想起這個來啦?」
  子晟知道她想得岔了,於是跟她解釋:「你別以為我提起立世子,就是有了什麼事了
,不是的。到了我這個地位,這件事不能不盡早打算起來。因為這不是我一個人,不是我
們一家人的事情,這關係著我姬家大業,跟全天下人的身家命運,你想,是不是得好好地
考慮過?」
  青梅眨眨眼睛,帶著幾分侷促地說:「可是,王爺你是知道的,這些事我並不怎麼明
白。」
  「我知道你不明白,所以我才要說給你聽。因為這件事情,我必得跟你商量。」
  說到這裡,子晟停了下來。青梅一時還領會不到話裡的意思,也只好等著。子晟思忖
了好半天,才說了句:「現在玉兒她們幾個承幸之後,我都叫她們喝了藥。」
  這話,青梅聽明白了。原來宮中有一種秘方,可以使得嬪妃承澤雨露之後,不會受孕
。據說這方子本來是從行院來的,後來被風流公子弄出來做尋歡之用。青梅不由得要問:
「那是為什麼?」
  「我實話告訴你,」子晟的聲音有些陰沉,「我姬家八百年基業,歷四十八位天帝,
就沒有一代沒出過兄弟鬩牆的事情!這些事情,或許你還不覺得,我卻是從小就不知聽了
多少。我想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沒有一個心裡不怕這些事的,可也沒有一個能有法子的。

  青梅悚然而驚。這些話以前也聽說過,但卻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說得這樣明白。
  「你想一想,你是這樣的性情,倘若將來捲進這些事情裡,你爭也不是,不爭也不是
。所以我想,反正你我都還年輕,以後必定還能有兒子,你這麼寬厚平和,教出來的孩子
必定也好,或許就沒有這些事。何況就算只有翀兒一個,那也沒有什麼。」
  子晟說得有些累了,端過茶來喝了一口。青梅卻是聽得呆了,她的內心震動莫名,此
時方才覺得,天家不單夫妻與尋常人家不同,就連做爹娘的也不一樣。
  「其實這道理跟普通人家也沒有什麼不一樣。」子晟彷彿看透她心思似地,「小門小
戶過日子,家裡好幾個孩子的,倘使爹娘一碗水端不平,是不是也得吵架?只不過到了咱
們家裡,就不光是家裡爭,還不知道會牽扯到多少人。而且,位置只有一個,給了這個就
不能給那個,是不是更得要好好地想過?你是他們的娘,我自然也要跟你商量過。」
  這話說得很明白,於是青梅點點頭說:「王爺剛才說的,我明白了。」一頓,又問:
「可這跟翊兒去東府有什麼關係?」
  這麼一問,子晟的神情又有點沉鬱:「其實我這麼多年看下來,翊兒這孩子極聰明,
可是他的性情……」說到這裡停住了。彷彿有什麼悒悒難解的心事,默然半晌,輕歎了一
聲。
  青梅趕緊說:「翊兒是?一點,可是心地挺好的。」
  子晟不響,過了會才說:「我不是說他的性情不好,只是,他要是我親生的就好了。

  「王爺!」青梅是第一次聽他說出這樣的話來,感覺十分意外,「翊兒這麼多年,不
都跟我們親生的一樣麼?你看他跟我們,不就像是親爹親娘一樣嗎?」
  子晟搖搖頭:「那是因為他還小,還想不到別的事情上去。最近幾年我在一邊看著,
這孩子的聰明只有比我小時候還強的,假如留在我身邊調教幾年,必定能成大器。」
  「那不是挺好。」青梅插嘴說。
  「假如他沒有非分之想當然最好。可是他卻是那樣的心性,那樣的傲氣,再有了那樣
的才具,怎麼可能甘心居人之下?到時候……」
  底下的話子晟沒有再說下去,但青梅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立刻變了。
  「眼下只有先這樣。」子晟說出自己的想法:「放他到東府去,那裡地方也不差,配
得上他的身份,離帝都遠些,也就不容易起想法。留在帝都,就是他自己沒有那麼想,也
可能有一干別有用心的人挑得他起了念,那時就更不好收拾了。」
  「可是,」青梅一片慈母之心,想的都是一件事,「這麼一來,翊兒就不能再回帝都
啦?」
  子晟一怔,隨即笑了:「那自然不是。東府一去又不是回不來了,讓他年年回來看你
幾趟——你又怕他累著!」說得青梅也笑了。子晟又說:「其實等再過幾年,倘若翀兒能
強過他,那也可以把他召回來,倒是將來翀兒的好幫手。」
  「那,」青梅冷不丁冒出一句,「要是他真比翀兒強,王爺立他做世子不也是一樣?

  子晟深感意外,定定地看著她,過了好一會才歎了句:「這也就是你!倘若從別的人
口裡說出來,我必定以為別有居心。」
  「王爺,」青梅正色說,「只要兩個孩子都好,在我心裡,真是給誰都一樣的。」
  「所以我說,也就是你說我才信。」子晟含笑看著她,「要是別的女人這麼說,可真
要奇怪死了。」
  青梅聽出他是溫存嘉許的語氣,赧然地笑笑。
  子晟順勢把她攬在懷裡,下巴抵著她那一頭濃黑的頭髮,徐徐歎道:「假使我這輩子
只有一個人不曾看錯,那就是你。」
  這麼說著,倒想起一樁久已放在心裡的事情來。
  「青梅,咱們去秋苑玩一趟吧。說了好幾次,總沒去成,這回一定去。」
  「現在是秋天了……」
  子晟笑了:「這你可就不懂了。秋苑秋苑,本來就是秋天去最好!」   
  
  等到了秋苑,青梅才明白子晟為何這麼說。原來秋苑四峰漫山種的都是楓樹,此時紅
葉似火,雲蒸霞蔚一般,襯著高爽的晴空,當真讓人心醉神搖了。
  一路走一路看,上到半山腰,在林中一個叫「攬霞」的亭子裡坐定。一邊瑤英己經急
不可待,嚷著要到林子裡去玩。青梅叫過乳娘,囑咐了許多的話,瑤英等得不耐煩,便把
臉一繃,小嘴鼓了起來。
  「你這是什麼樣子!」子晟看見,板起臉來呵斥,「早說了不帶你來,非要跟著來。
再這麼沒有規矩,就叫黎順送你回去!」
  如果訓斥的是別人,早已經縮手縮腳地垂首站到一邊了,但瑤英一點也不怕,悄悄地
吐吐舌頭,露出一臉的嬌笑。
  青梅拍一拍女兒的頭,笑著說:「跟弟弟一塊去玩會吧。」
  瑤英小嘴又一嘟:「不,不喜歡跟弟弟玩,他太小了,不會玩。我要跟哥哥玩。」
  邯翊倒是很大方:「一塊玩好了。」
  「看你哥多懂事?」
  叫青梅這一說,瑤英的小嘴越發鼓得高了。一轉臉,恰巧看見邯翊笑嘻嘻地,正刮著
臉羞她,剛好遷怒到他身上。
  「父王!你看哥哥!」
  邯翊心裡還是畏懼子晟,一聽她告狀,忙把手放下來。子晟前後都看在眼裡,自然知
道不講理的是哪個,心裡覺得好笑,輕輕地揪揪女兒的耳朵說:「就知道淘氣!還學會惡
人先告狀了。」
  說得瑤英拉長了小臉,一副惱羞成怒的模樣。青梅連忙出來打圓場:「別鬧了,都去
玩吧。」說著又叮囑跟著伺候的奶娘:「別往高處去,也別走遠了,當心吹了風。」
  奶娘們一一答應著,孩子們卻早已等不及,話音未落,人已經奔了出去,奶娘宮女內
侍們一見,連忙跟上,也一擁而去。青梅的眼光一直跟得看不見了,才轉回來,正碰上子
晟也轉過臉來,兩人目光一碰,都不禁莞爾。子晟搖搖頭:「這孩子!」
  「噯,可不就是慣出來的。」青梅故意這麼說。
  「還小嘛。」子晟不以為意地笑著:「才七歲,淘氣一點怕什麼!」
  「等著吧,過兩個月還有件麻煩事呢。」
  「什麼事啊?」
  「你看看她現在一天到晚都纏著翊兒的勁,等翊兒走了,還不知道會怎麼鬧呢!再說
,如今只有翊兒最有辦法對付她,等他走了,可到哪裡再去找能降得住這小祖宗的人?」
  這倒不假!子晟先是啞然失笑,繼而心裡一動,想起當初雲陽觀那個老道說的話,半
天沒有說話。
  青梅不知道他心思轉到了哪裡,見他怔怔地,從宮女手裡捧過一盤葡萄擱在他面前,
問:「王爺在想什麼?」
  「啊!」子晟驚醒過來,掩飾著捻起一顆葡萄放在嘴裡,邊思忖邊慢慢地說:「我在
想,要不早早請個師傅,叫她開蒙進學,或者就能坐得住了。」
  「英兒那模樣,能乖乖坐著唸書?」
  「進了書房,自然得坐著,就沒有什麼願意不願意的了。」青梅想想,覺得也有道理
,於是微笑著點點頭表示贊成。
  說到這裡,事情就算是這樣定下了,一時也沒有別的話說,於是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但兩人誰也沒想勉強地找話來說,反倒都有一種感覺,好像能這樣安安靜靜地坐上一會,
是種福氣。青梅甚至覺得,如果這一輩子都能像此刻,那也沒有什麼不好。這麼一想,反
而勾起了許多愁緒,眼神不由自主地黯淡下來。
  「青梅,」子晟握住她的手,「你有心事!」
  「是。」青梅輕輕地說:「我在想,我一定是把下幾輩子的福氣都給用了。否則,像
我這樣的一個女子,到底有哪裡好?值得王爺這樣對我。」
  「這你可把我問住了!」子晟笑著說:「先不說你哪裡好,你倒說說我有哪裡好呢?

  「那不一樣。你是王爺……」
  「我要不是王爺呢?」
  子晟追問:「要是我不是王爺,你還這麼死心塌地地對我嗎?」
  「起先我不曉得。」青梅很認真地說:「我剛認得王爺的時候,心裡對待的是王爺。
可是我知道,假如此刻你不是王爺了,我還是一樣地對你,到死都不會改變。」
  這席帶著點不敬的話,在子晟聽來,卻是一直熨到心底裡去,聚積起來,然後猛地全
泛上來,只覺得滿心的快活,彷彿再無缺憾,就像十五的月亮,圓滿得不能再圓滿了。然
而也就在那一剎那,忽然想到「月滿則虧」這句話,無端地起了不祥之感,慢慢地變了臉
色。
  「王爺,怎麼啦?」
  「沒有什麼。」子晟搖一搖頭,拿話把心事岔開了:「青梅,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其
實我小時候,比英兒、翊兒都淘氣?」
  青梅詫異地看他一眼,笑著說:「這我真可沒聽說過,王爺說給我聽吧。」
  子晟想了一會,說:「比方說吧,我六歲的時候,偷偷拿著火石玩,結果把我們北府
的庫房給點著了。」
  青梅嚇了一跳,失聲道:「喲,那不出大事了?」
  子晟搖搖頭:「那回還好,有下人看見了,趕緊叫人來撲,總算沒鬧大。」
  青梅聽完,想了想,回頭吩咐宮人:「你們可都記住了,平時多留點神,火石、蠟燭
這些東西,千萬不能給大公主玩。
  宮人連忙答應。子晟卻忍不住哈哈大笑:「青梅,你可真是能操心,這才是一件,我
再往下說,你可要擔心得連覺也睡不著了。」
  青梅瞪大了眼睛:「啊?還能有比這更險的?」
  「那是自然。」
  於是就揀幼時有趣的事情,閒閒地說來。這些事情青梅都是第一次聽說,自然很有興
致,漸漸地,連邊上的宮人都入了神,聽到有趣的地方,忍不住用手掩著嘴偷偷地笑。
  等又說完一段,青梅心細,看子晟一直也沒喝水,便吩咐沏茶來。
  這一提,子晟想起來:「對了,方纔我叫你帶的那包茶葉呢?叫他們沏來。」
  「那麼一小包,是什麼稀罕玩意啦?」青梅笑著問。
  「是稀罕。這茶葉叫『玉芙香』,天底下總共就那麼一株,長在東華山。每年能採出
二兩來就不錯了。今年貢來這二兩,一兩我進給祖皇了,這一兩咱們沏了喝吧。」
  青梅知道子晟在吃穿用度上,對天帝倒真是誠心侍奉,沒有半點怠慢,所以也不覺得
奇怪。茶葉是珍兒收著,青梅便叫她過來,吩咐去沏來。
  珍兒答應一聲,轉身剛要走,子晟又叫住她:「你會沏『玉芙香』麼?」
  珍兒一猶豫,搖搖頭:「奴婢愚笨,請王爺示下。」
  「先用半開的水,泡兩過。」子晟耐心地講給她聽,「記著,要兩過。然後用大開的
水泡一過,這一過還是不要。最後,再用半開的水沏上,這才好。還有,不能蓋碗蓋,都
記住了麼?」
  「記住了。」珍兒又朗朗重複了一遍,等子晟微微頷首,這才退下去。
  出來帶得小火爐、茶具都有,水是現成的。不多時,茶沏好端上來,青梅接過來一看
,銀綠隱翠,細茸如雪,果真是好茶。因為還燙,所以先擱在一邊涼著,接著跟子晟說些
閒話。
  正說到:「那大概是二十七年還是二十八年間的事情——」玄翀忽然跑過來,吁吁帶
喘,一臉的大汗。
  「喲!」青梅笑了:「哪裡去玩,弄了這麼一臉的汗來?」
  說著,從袖子裡抽出手絹給他擦著臉。玄翀玩得口乾舌燥,也顧不上別的,一眼瞥見
桌上的茶碗,端過來就喝。
  「唉!」子晟阻止不及,笑著歎了一聲:「多好的茶,你娘還沒得嘗嘗呢。」
  「不要緊、不要緊。」青梅心疼地攬著孩子:「茶葉還有呢,再沏就是了。」
  玄翀「咕嚕咕嚕」一杯喝下肚,意猶未盡,又看看子晟面前的一杯。子晟笑了,把茶
盞一推:「索性是索性,這杯也歸你吧。」
  話音剛落,忽聽有人驚呼一聲。
  子晟和青梅都給嚇了一跳,抬眼去看,只見珍兒手掩著嘴,眼睛瞪得好大,一臉驚惶
失措的表情。
  青梅不解:「珍兒,你這是怎麼了?」
  子晟卻猛然神情一凜,突然叫聲:「翀兒!」伸手就去打他手裡的杯子。
  但是遲了。杯子跌在地上,只聽「哧」地一聲輕響,一股青煙冒起,玄翀無聲無息地
倒在地上。
  
十七
  這天太醫院當值的兩個御醫,一個叫潘世增,一個叫李守端,都是六品醫正。因為白
帝、虞妃和公子、公主都去了秋苑,宮裡內眷也沒有哪個身體違和的,想來有一天清閒,
兩人便坐在太醫院的正屋裡下盲棋。所謂的太醫院是乾安殿西面,緊靠著隆清門外的一處
宮院。原本是裡外兩進,後來一分為二,中間用一條窄道隔開,裡面地方比較小,只有一
明三暗四間房,拿來做了太醫院。外面地方寬敞,那便是輔相直廬,大政所出的樞機,自
然氣象森嚴,守備極緊。也所以使得在裡面的太醫院,向來都是格外安靜。
  潘世增方才走了一步臭棋,正擰眉在想如何扳回來,忽然聽見隱約的一陣不同尋常的
異響。「嗒嗒嗒嗒」急如驟雨一般,由遠而近。
  「什麼聲音?」
  李守端也非常驚訝:「彷彿有人騎馬!」
  不錯,此時聲音越來越近,已經十分清晰,正是馬蹄敲打青磚地的聲音。這也太奇怪
了,有誰這麼不要命,竟敢在這樣的機要重地打馬飛奔?
  而再一轉念間,兩人同時想到,出事了!除非是十萬火急的軍報,否則就算有人有這
個膽子,宮衛也不可能放行,早在西璟門就已經被攔下。
  但,再聽馬蹄越來越近,竟像是穿過那條窄道,直奔著太醫院而來。這一來,兩人不
由得驚疑,李守端推開窗子往院子裡看去,正見一騎快馬直衝進來,幾乎闖到了廊上,這
才猛地一勒,只聽唏唏一聲長嘶,馬上那人被掀了下來。那人也硬朗,就地一滾,直跳起
來,揚起臉的瞬間李守端認出來,來的是白帝貼身侍衛,叫陳子元。
  兩人連忙迎了出去,陳子元也顧不上見禮,劈頭就問:「姜奐呢?姜奐在哪裡?」
  姜奐是太醫院院正,但此刻人不在。李守端回答他:「姜院正家裡有事,請假回家去
了。」
  「嘿!」陳子元猛一跺腳,「他住哪裡?」
  「倒是不遠,就在東璟門外。」
  陳子元左右望望,叫住一個剛好路過的侍從:「你!你過來!你現在到姜奐家裡去,
把他叫回來。聽好,他們家就是倒了房子也不相干,一定得把他立刻叫回來,這是王爺的
嚴命,記住了沒有?」
  那是個外廷的侍從,沒見識過,被他的語氣鎮住了,眨著眼一下子有點回不過神。
  陳子元急了,抬腳就踹:「愣什麼愣!耳朵聾了?快去啊!」
  那侍從這才連聲答應了好幾個「是」,轉身一溜煙地跑了。
  轉身陳子元從懷裡摸出一張單子來:「這是於醫正開的,你們快備齊了這些東西,帶
上跟我去。一刻都耽誤不得!」
  兩人接過單子一看,認得上面的字,正是今天扈從白帝去秋苑的醫正於祥寫的。字跡
潦草,顯見得心裡十分惶急。再看單子上要的,都是「雲草、麒麟果、紫蘭葉」之類的藥
材,全是解毒用的。兩人不由得臉色一變:「陳侍衛,這是給誰用的?」
  「小公子……唉!你們別問這麼多了,拿上東西跟我走。」
  說到這裡才想起來,只有一匹馬可用,再到馬苑選馬又耽誤時候,只好問:「你們兩
位,誰騎馬騎得好?」
  兩人都是大夫,誰都不怎麼會騎。陳子元又急得要跺腳,擰著頭想了想,指著身材比
較瘦小的李守端說:「要不這樣,這裡也不能沒人準備,潘醫正留下,李醫正跟我兩人騎
一匹馬,趕緊趕過去。就這麼定了,別猶豫了,快準備東西!」
  但有些東西一下子還拿不到,得到庫房裡去。還是陳子元拿了主意:「能帶多少先帶
去吧,剩下的東西取來之後再叫人立刻送過來。」
  「送到哪裡?」
  「西華街,靠近城門有一間叫『隆昌』的酒樓,知道不知道?」
  「知道。」那是極有名的一家酒樓,帝都人沒有不知道的。
  「就送到那裡。」略為一停又說:「一會姜奐回來,讓他立刻過去。」
  一面說著,一面把李守端架上了馬,自己正要上馬,忽然看見院門當中站著一個人,
正是首輔石長德。這不能不打個招呼,陳子元連忙上前,嘴裡說著:「石大人,這可真對
不起……」
  石長德擺擺手止住他:「你不用說了,辦你的事情要緊,趕快去吧。等會我差人去問
情形就是。」是一種讓人一聽就心定的沉穩語氣。
  於是陳子元匆匆一躬,便上馬,兩腿一夾,飛也似的去了。
  石長德這才過來問潘世增:「知道不知道是誰出了事?」
  「聽說是小公子。」
  「受傷了?」
  潘世增遲疑了一下,照實回答:「應當不是。從開的藥單子看,像是中了毒。」
  石長德眼光一閃,沉吟片刻,再問:「王爺他們現在人在哪裡?」
  「隆昌酒樓。」
  別的潘世增也不知道,但這些也夠了。石長德告訴他:「你該準備什麼自管去準備,
需要任何東西拿不到的,都有我在。」
  潘世增答應著去了。石長德站在原地思忖了一會,這才往前面直廬來。其實他並非從
直廬過來,而是從宮外來,轎行至西璟門,剛好看見陳子元手持令牌,一掠而過。畢竟是
當了二十年宰相的人,立時想到白帝那裡出了大事,因為軍情有兵部的折差送信,而不是
侍衛。等看見陳子元進的是太醫院,心裡更加確定。老成謀國的石長德,當時竟也不由自
主地身子一縮,覺得肩上無端地沉重了許多。局面剛剛穩定下來,倘若是白帝本人出了事
情,那真是難以收拾了!
  所以,聽說出事的是公子玄翀,不由微微鬆了口氣,無論怎樣,總不是不能應付的事
情。邊想著,進了樞機,先叫過一個內侍,吩咐他:「你騎快馬,到西華街隆昌酒樓,問
問情形,快去快回。」然後坐下來,眉頭深鎖,半晌不語。
  匡郢和陸敏毓都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互相看一眼,又一起看石長德。
  「是小公子出事了。」
  說著把事情告訴給兩人。都是極有見識的人,雖然具體怎樣還不清楚,但大致情形卻
可以推測出來。可想而知,玄翀一中毒,白帝便返駕,路上自有扈從的醫正護持。然而車
駕不得不在中途停下,說明小公子已經不起顛簸,情況必定十分危機了!
  白帝子息十分單薄,公子玄翀是眼前唯一的親子,雖然還沒有冊立為世子,但理所當
然,是儲位的正選。倘若這位公子有個三長兩短,皇嗣乏人,對朝局極為不利。念及於此
,三輔相想法同一,都希望蒼天庇護,保佑小公子平安無事。
  於是每隔一刻的時間,便派出一名內侍前往問訊。但隆昌酒樓距離天宮不近,快馬也
要小半個時辰,因此最早的去的一個也要在大半時辰之後才能回來。
  匡郢向石長德提出:「我們在這裡乾等不是辦法,現在這種情形,我看我們得過去,
如果有什麼事情也可以幫得上忙。」
  這是很切實的建議,石長德一面點頭,一面說:「也好。不過全去未必有益,這裡也
不能沒有人。這樣吧,匡大人,不如先偏勞你一趟,如果真有需要,我們再過去。」其實
話裡還有一層,就是眼下確實的情形不明,一下子三輔相走空,只怕會引起無端的謠言,
同座的匡、陸兩樞臣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因此匡郢很乾脆地答應:「那好,我這就去。待會我差人送信回來。」
  說完匆匆而去。留在樞機的兩位繼續見人辦事,但心裡愁悶,都打不起什麼精神來。
好在沒有要緊的事情,都是簡單交代幾句就算完了。如此又等了半個時辰,才有送信的人
回來。
  帶回來的消息卻十分含糊,先說小公子脈象極弱,又說但還平穩,一時大約還不會有
什麼變故,幾個御醫正在想法子。但問到究竟能不能有法子?來送信的侍從搖頭了。
  「這,小人可說不上來了。」
  話是陸敏毓問的,轉念一想也覺得問得不妥。於是改了問法:「據你看,御醫是什麼
表情?為難呢?著急呢?還是挺有把握的?」
  侍從明白他的意思,想了一會,很猶豫地說:「小人遠遠地看著,為難、著急彷彿也
有,不過也還沉得住氣。」這話還是不著邊際,兩人也明白了他那裡問不出什麼太確實的
情況來。
  「那麼,王爺有沒有讓你帶話回來?」石長德插了一句。
  「沒有。小人到那裡的時候,王爺和王妃都在小公子身邊,小人也到不了他們跟前,
只好找著王爺身邊的人問了問情形,就趕著回來了。」
  「也沒遇上匡大人?」
  侍從怔了怔,搖著頭說:「沒有,沒遇上匡大人。」
  石長德揮揮手叫他下去了。轉過臉看一眼陸敏毓說:「等等匡郢的消息。」陸敏毓也
是這麼想,看來只有等到匡郢差回人來,才能得知確切的情況。
  哪知不用。那侍從退下沒有多久,就有人傳報:「大公子來了。」
  兩人連忙迎到廊下,就見邯翊匆匆進來,身上還是出去遊玩的裝扮,看來是一回來就
急著過來了。石長德偷偷打量他的神情,倒還平靜,登時心安了不少。等見過禮,讓進屋
裡坐定。石長德先開口問:「不知道小公子現在情形怎樣?臣迫於職守,等在這裡,實在
是如坐針氈。」
  「我知道。」邯翊簡單地答了一句,卻不往下說,抬頭看了看問:「匡郢到父王那裡
去了?」
  「是。臣等商議,應當有一人過去。」
  「啊,是。那自然是匡郢過去。」
  邯翊彷彿是隨口說道。陸敏毓以前跟白帝走得不近,因此也沒怎麼見過這位大公子,
早聽說他儀表非凡,此時打量下來,果然神態舉止,都叫人沒辦法拿他當十二歲的孩子。
就像方纔這話,體味起來,似乎弦外有音,但他沒有時間細想,就聽邯翊說:「他去了也
派不上什麼用,父王叫我來跟你們說,不用過去了。小翀已經服了解毒的藥,只是一時還
不能挪動,估計再過兩個時辰,就能回來了。」
  聽他這一說,兩人舒眉吁氣,彷彿心頭的重壓,減輕了許多。
  「虧得姜奐到得及時,」邯翊緊跟著又說,「也虧得小翀那盞茶只喝了兩口。」
  這話透出一層實情,兩位樞相不由得大吃一驚:「怎麼?毒是下在茶裡的?」
  邯翊彷彿意識到自己多說了一句,臉上露出窘迫的神態,但隨即揚了揚頭說:「是啊
。是茶裡下的毒。」
  玄翀是被人下了毒,這點兩人都隱約想到了,但事情實在重大,誰也不敢往那裡多想
。此刻一經證實,兩人對視一眼,都是神情凝重。而且由此立刻想到更深。石長德覺得,
既然已經說到這裡,也就不必再避諱,有必要問一問清楚。
  「公子,小公子年幼,一向不飲茶,如何會被人在茶裡下毒?」
  邯翊知道他們早已經想到,也就照實答說:「他玩得口渴,喝了父王的茶。」
  果然如此。是有人要謀害白帝!這件事情,在此刻小公子已無大礙的時候,就顯得尤
為重大。這是立時就能掀起千層巨浪的,身為輔相,既然已經知情,當然就不能不有所憂
慮。因此一時之間,都顧不得邯翊還在面前,擰眉深思。
  邯翊倒也能夠看出幾分他們的心思,便說:「那個下毒的宮女珍兒,已經被押起來,
等小翀沒事之後,再仔細問她就是了。」
  「怎麼?」石長德十分心細,聽出話裡的毛病:「小公子不是已然無礙了麼?」
  邯翊微微搖頭:「還沒有。姜奐說,要再等兩個時辰,倘若他能醒過來,那才是平安
無事。」
  聽得這話,連石長德那麼穩重的人都是臉色一變。從方才見他,話一直說得氣定神閒
,理所當然都料定玄翀已經渡過了難關,沒想到仍然在九死一生當中!而更想不到的是,
邯翊看來竟如此若無其事,難道是年少情涼?石長德心裡不由微微一沉。
  但這話只能想,不能說。而且惟今之計,更要緊的是要想想還有沒有別的辦法。石長
德思忖片刻,提議說:「臣想,是不是應當立即在帝都民間訪一訪名醫?」
  邯翊皺了皺眉說:「不用了,遠水解不了近渴。」
  陸敏毓聽不下去,很想說幾句重話,但轉念間,還是忍住了,用勸告的語氣說:「公
子,多有些準備總是好的,小公子畢竟還沒有脫了險境……」
  然而沒有想到的是,話還沒有說完,一直聲色不動的邯翊突然「騰」地站起來,兩眼
瞪著陸敏毓,像喊著似的大聲說:「別瞎操心!小翀絕不會有事!」
  兩人都怔住了。再看邯翊,與剛才判若兩人,一張臉漲得通紅,兩顆淚珠在眼裡滾來
滾去。見他咬牙忍著的模樣,兩人都微微扭開臉去,好裝作看不見他抬手擦眼睛的動作。
  只聽悉悉嗦嗦一陣輕響過後,邯翊又恢復了原來的那副模樣。「你們是好意,可惜幫
忙幫不到點子上。」他老氣橫秋地說:「姜奐如果拿不出辦法,只怕一時也找不出別人來
。」
  這倒也是實話,姜奐醫術十分高明,再要找到比他能為高的確實困難。但後一句話卻
又流露出孩子氣來。「放心!」他這樣說:「小翀有父王的洪福護佑,不會有事!」
  見他說得認真,石長德便順勢附和了句:「公子說的是。」陸敏毓也正要說話,聽見
廊下一陣腳步聲,然後有人傳報,原來是匡郢差人回來了。
  這次的確是好消息,說玄翀脈象漸強,雖然還不曾醒,但看來性命無礙。邯翊聞說,
眉毛一揚,彷彿很想笑,但是忍住了,又端出那副沉著的大人氣派。反倒是石長德與陸敏
毓,看了他的模樣,加上心裡也輕鬆,都不由微微地笑了。
  但在白帝不曾回宮之前,還是不能完全鬆弛下來。之後陸陸續續,也有侍從回來送信
,總是那一句「小公子性命已無大礙,但尚未醒轉」。直等到天色黑透,終於又有人來,
這一次卻是陳子元。
  見面就說:「王爺已經返駕,估計再有一刻就到。」
  石長德覺得身上猛地一鬆,長長地吁了口氣。但還要再問一遍:「小公子確已無礙?

  「性命是無礙了。」
  說到這裡,似乎有些猶豫。石長德覺得他話裡有所保留,便以目光相詢。陳子元默然
片刻,壓低了聲音說:「不過,小公子的眼睛恐怕要失明了。」
  「啊?」石長德的愕然不亞於乍聽說玄翀出事的時候。陸敏毓更是用舌尖抵著牙齒,
「??」地吸著冷氣。但此時不容他們想得更深。
  陳子元又傳話:「王爺讓兩位大人先到乾安殿,他一回來就見你們。」
  於是兩人一起往乾安殿來。等了沒有多久,匡郢匆匆進來,站定之後,只來得及說句
:「王爺來了」,子晟已經從外面走了進來。就見他眉宇間略帶疲倦,神色卻十分平靜。
  「小孩子不當心,在山裡被蛇咬了,結果鬧出這麼大樁事情來!」
  頭一句話就大出意料之外。陸敏毓先是不解,但轉念一想,隨即明白過來。白帝是要
放出小公子被蛇咬的風聲,以掩飾被下毒的事實,看來是不打算深加追究的意思。但,也
有可能,是已經對匡郢這樣的心腹,私下裡有了交待。然而不論是哪一種情形,都可以肯
定白帝不打算大張旗鼓地追查。而這件事情如果掀出去,可以想見會有一場駭人的風波,
輾轉株連,將興起難以收拾的大獄。如今外患內亂都是初定,實在宜靜不宜動。所以陸敏
毓心裡稍稍定了些。
  但,他也有疑慮。白帝這樣當面扯謊,要連輔相一起瞞過去,卻又未免做得太過了,
暗地裡自然有想法。他是這樣想,石長德也是這樣想。但與他不同,石長德覺得不妨開誠
佈公,因此很直接地問:「臣聽說,這事情牽涉到一個叫珍兒的宮女。」
  「不錯。」子晟很平靜地點點頭,似乎原本就沒有打算隱瞞的樣子:「方纔在隆昌樓
,我已經問過她,她也供認不諱了。她是彭清的侄女。」
  石長德自然記得這個人。但這還是蹊蹺,彭清是自盡建言,就算是他侄女,也犯不上
為了這個犯下這樣的滔天大罪。
  「這不是最主要的一層。還有另一層——她是馬淵沒過門的兒媳婦!」
  「啊!」
  這一來就完全清楚了。但多少感到意外,一下子反而覺得無話可說。
  「事情就是這樣,說清楚也清楚了,說不清楚的地方,也有的是。」子晟的聲音顯得
很疲倦,「她這樣的身世,內廷司選她進來就是失察。還有,一個十五歲的小丫頭,在宮
裡不動聲色地大半年,背後只怕也不是那麼簡單。可是這件事要查,也沒有底,到底牽連
多大,現在想想也難。不過,查還是要查的。陸敏毓——」
  「臣在。」
  「你把這件事放在心裡。但不必急在一時,或許涼上一涼,那些人自己就浮出來了,
倒可以省掉很多麻煩,不至於弄得人心惶惶。」
  「臣明白了。」
  子晟微微頷首,一時沒有再說話。石長德卻還有件事要提醒白帝:「王爺的主張臣殊
為贊同。不過,有個人王爺還得盡快把他查出來。」
  「誰?」
  「宮中規矩森嚴,一個小宮女哪裡來的藥?」
  這是明指宮中還有內奸,匿於白帝身邊,是個心腹大患。子晟眼波冷冷地一閃,隨即
點一點頭說:「我知道了。」這是宮內的事情,自有宮中總管可以差遣,不必借外臣之手

  此事議到這裡,子晟還有另外一件事情要著落他們去辦:「姜奐這次是立了大功的。
不過我看他對翀兒的眼睛,似乎也束手無措的樣子,你們留一下心,到外面訪訪,若有好
大夫,不妨請來試試。」
  「臣等記下了。」
  子晟便擺擺手:「天也不早了,我還要進去看看,你們幾個先退下吧。」
  等三輔相行過禮轉身要走的時候,子晟又叫住石長德:「明天的早朝撤了吧。」
  石長德怔了一會,才躬身答:「是」。等再抬頭,白帝已經進去了。   
  
  回到東廂,黎順領著幾個內侍上來幫他更衣。子晟一面由著他們伺弄,一面問:「王
妃還在裡面?」
  「是。王妃守著小公子,一步也沒離開過。」
  子晟輕輕歎了口氣,換好了衣服,踱進裡屋來。果然見青梅側身坐在床邊,一動不動
地看著玄翀。
  「青梅,你身子也不好,還是歇歇吧。」
  但過了半晌,也沒見青梅回答。子晟知道勸不動她,加上自己心裡也說不出的煩亂,
一陣倦意湧上來,便也挨著青梅坐在床沿上。
  低頭看看玄翀,睡得正熟,臉色倒還紅潤,只是微微有些氣喘。想起下午在瑤山,還
是那樣地歡天喜地,再看眼前,卻已經全變成了淒風愁雨,不由神思不屬,起了種恍惚不
真實的感覺。
  冷不丁聽見青梅的聲音,喃喃地,不知說了句什麼。子晟沒有聽見,便轉身問:「你
說什麼?」
  「我說,」青梅聲音低弱,一字一字卻很清晰,「這,是報應。」
  子晟渾身一震,驚懼地看了一眼青梅。僵了一會,才很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來:「你
看你,都胡思亂想什麼?」
  青梅卻像沒有聽見似的,顧自又說了句:「可是天要報應,為什麼不報應在我身上?

  這聲音是這樣冷、這樣絕望。子晟只覺得手腳都冰涼一片,不由自主地闔起眼睛。心
裡彷彿有兩個聲音在交戰一般,一個說,報應,不錯,這是報應,另一個立刻又說,不不
不,這不是報應……直攪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翻騰。
  掙扎了好久,用以往在大風大浪中練出來的本事,硬是把這些思緒壓了下去。就像什
麼也沒發生,什麼也聽到那樣,微微含笑地安慰青梅:「眼睛沒了不等於什麼都沒了。別
想那麼多,且放寬心,好麼?」
  青梅順從地點一點頭,輕聲說:「我知道,王爺心裡其實也不比我少難過……」
  這句話直說到子晟心底裡,原來勉強撐著的那點力氣也洩了個乾淨。他下意識地伸出
手去,茫然地四下摸著,不管什麼隨便抓住一樣也好的時候,果然握住了一樣東西,登時
心定了不少。過了會,聽見青梅說:「王爺,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這才知道握住的是她的手。「沒有什麼。」子晟勉強笑了笑說:「你看你的手也這麼
涼,還要說我。」
  青梅沒有說話,只是伸過另一隻手,一起握住了子晟的手。這一夜,兩人就這麼拉著
手,目不交捷地,過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兩人依舊守著玄翀。孩子醒了兩次,喝了藥,吃了東西,卻只嘀咕了一句:「
怎麼還是晚上?」,便又沉沉地睡去了。叫姜奐來把過脈,語氣倒是非常從容:「小公子
膚色已見光潤,呼吸勻稱,脈象和緩,種種證象,都比昨天來得好。」
  「那,」青梅緊跟著問:「他怎麼總也睡不醒呢?醒了也沒力氣說話似的。」
  「這不要緊。」姜奐恭恭敬敬地回答:「小公子年幼,身子虧損總是有的,精神不好
也很自然。只要好好調養,過上半個月,就能下床走動了。」
  青梅點點頭,便不作聲。姜奐等了一會,見沒有別的話,正想告退,青梅卻又開口了
:「姜醫正,你老實說,翀兒的眼睛到底還有沒有指望?」
  若是尋常人,姜奐早已照實相告:「沒指望了。」但對青梅不同,一則這是王妃,二
則姜奐知道,她心裡其實也明白,只不過還是不能死心,那一種明知道不行卻還懷著一線
希望的語氣,也叫他不忍心說實話。所以怔了一會,他含糊地說:「臣一定盡力而為。」
  「好。」
  姜奐又說:「王妃的身子也不宜勞累,更不宜勞心,千萬要寬懷。」
  子晟聽得這話,便轉臉去看青梅。
  青梅微微笑了笑,表示記下了,但臉上的憂色絲毫不減。子晟輕歎一聲,心知這不是
說一兩句就能排解開的。
     
  姜奐開的調養之方十分見效,玄翀的精神日漸好轉。然而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是看不見
了。從小生在王府深宮,連瞎子是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也就只覺得十分不便,大大地發了
幾次脾氣,青梅同乳娘千哄萬哄,漸漸也就平靜下來。孩子是還不甚懂事,青梅深知他日
後的艱難,卻束手無策,惟有暗自垂淚而已。這一來又是違背醫囑,加上勞心勞力,等玄
翀能自己下地走動的時候,竟真的病倒了。
  而且這一病來勢極凶。一連三天,發寒發熱,高燒不退,子晟心裡焦慮,把姜奐召來
問話。「你實說好了,」他說,「王妃的病到底有沒有凶險?」
  姜奐從容回答:「凶是凶的,險倒還不算太險。」
  聽他說得鎮定,子晟安心不少。「那麼,」他又問,「你打算怎麼治?」
  「王妃這病來得很凶,只能先退燒,只要燒退了,就算好了一大半。往後再慢慢調理
就是。」頓了頓又添了句:「王妃平時淡泊簡靜,必定能克享天年。」
  子晟聽得很高興:「好,你盡心去治。治好了,我必定有重賞。」
  「謝王爺!」姜奐磕了個頭,然後又說:「王妃的病還是從憂急上來的,所以眼下最
要緊的是寬心,頂好能有十分得用的人在跟前照料。」
  「這好辦。」
  子晟的辦法是接回虞夫人,料想青梅見到義母,必定會開朗不少。這一招確是用對了
,青梅一見虞夫人,果然喜出望外:「娘啊,這麼多日子不見,你跟義父身體都好麼?」
  「我們哪裡會不好?倒是你——」虞夫人低聲埋怨著,「這才六、七個月沒看見你,
怎麼就瘦成這樣了?」
  「哦!」青梅愣了愣,她自己倒不怎麼覺得,說著歎氣:「娘你不知道這裡出的事情
。」
  「我都聽說了。」虞夫人也跟著歎了口氣,轉念又打起笑臉來勸她:「這娘就要說你
了,雖說這樣的事情,是做娘的都受不了,可是事情出也出了,難道你不放寬心,還要把
自己也搭進去?」
  「道理我也明白。可是一想翀兒這麼小的年紀,往後還有那麼多的日子,我心裡就排
解不開。」
  「這你可想得不對了。」虞夫人這樣說:「你應當想想,正因為翀兒還小,他又這樣
了,他才更得有你這個娘在身邊才行。你不好好保養自己的身子,將來讓他指望誰去?」
  心病要心藥來解,虞夫人這番話,可算對症下藥了。青梅聽說之後,覺得十分有道理
,因此打起精神來,不再終日愁眉不解,於是身子也日漸康復。
  然而方鬆了口氣,一入冬,青梅卻又重新發起熱了,這次來勢卻不像從前那樣凶,就
是發低熱,但從此就不能斷根。起先子晟倒也不慌,然而不妙的是,姜奐卻不像前幾次那
樣說得極有把握,藥方換了幾次,青梅卻總是一時好,一時又不好,姜奐的語氣也越來越
含糊。子晟漸漸開始著急,每天召姜奐來問話三四次,也問不出什麼能讓人放心的話來。
  「春為發生。等到開春,可能就有起色。」姜奐總是這麼說。
  子晟只好按捺著。青梅對自己的病,卻不甚了了。只是覺得一日一日地粘著,不勝其
煩。她也發覺子晟近來越來越眷戀自己,總是三五不時地,到坤秀宮來盤桓半天,但青梅
老實,只覺得是自己近來身體不好的緣故,反倒常常勸子晟。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青梅說:「王爺不用老這麼掛念我。真是!這些年也養嬌
貴了,放在從前,這點病睡一覺就好了。」說著就笑。
  但她越是這樣,子晟越是心裡沉重,還不敢流露出來,只能順著她說:「好。那你快
養好吧。」這樣說著,也在心裡安慰自己,等到春天,青梅的病就會好起來的。
  
  然而,好容易熬到來年春天,青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又成重症。原先的低熱,又成
了高熱。不用姜奐再說,子晟也看得出情形不對了。
  「這到底是怎麼說?」子晟心裡盡自焦急,但多年歷練的氣度尤在,表面上還能維持
一份和顏悅色。
  姜奐卻也知道,這份和顏悅色,怕是維持不了多久了。不但官袍要丟,連性命只怕也
在一線之間。想到這裡,姜奐也有些六神無主,嚥了口唾沫,很吃力地說:「王妃身體虛
寒,脈息滑緩無力……」
  沒有說完,子晟打斷他:「你不用說這些。事到如今,你不妨給我一句實話,虞妃的
病,還能不能治?」
  這句實話姜奐還是不敢說。想了半天,勉強說道:「王妃這病此刻雖然凶險,但王妃
是洪福齊天的人,一定能過這關的。」
  醫者不說如何治病,只提「洪福」,那是什麼意思,比實說了還要明白。子晟心中猛
地一沉,但沒有多說,也說不出來。揮一揮手,譴退了他。一個人呆呆地坐了許久,才定
住心神,往坤秀宮來看青梅。
  青梅正迷迷糊糊地睡著,一張臉燒得通紅,胸口急促地起伏著。子晟側身坐在床沿上
,拉起她的手時,只覺得灼熱滾燙,再看她已經憔悴得不成人形的模樣,思前想後,終於
忍耐不住,身子像篩糠一樣抖了起來。
  動靜一大,驚醒了青梅。她顫縮了一下,很費力地慢慢睜開眼,兩眼茫然地轉了一圈
,落在子晟的臉上。看了好久,才把他認出來似的,用細弱游絲的聲音輕輕地說:「王爺
……王爺你這是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子晟忍了又忍,然而心裡的悲傷,卻如同溢滿的水,輕輕一晃,就再也壓制不住。他
張了張嘴,想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淚水滾滾而下,順著臉頰一顆一顆地落在青梅的手
上。
  青梅什麼都明白了。其實早幾天,她就已經很清楚,自己是沒有什麼指望的了。但此
刻這樣的情景,還是讓她心如刀割一樣的痛,很想打起精神來說幾句安慰的話,然而身子
一抖,自己也落了滿臉的淚。
  屋裡的宮女內侍都悄悄退到了門外,只留下一坐一臥,淚眼相執的兩人。
  好久。等兩人都漸漸平靜下來,才有宮女躡手躡腳地進來,遞上絞好的熱毛巾。子晟
擦一擦臉,又吃力地做出笑臉來:「是我不好。我是看你瘦成這樣,一時心裡難過……你
別往心裡去,姜奐說了,你的病雖然凶險,可是你身子根基好,終歸有驚無險。」
  青梅聽了一笑,悵然地闔上眼睛。歇了好久,又慢慢睜開眼,定定地看著子晟:「王
爺,我不值得你這麼難過……」
  「胡說什麼!」子晟輕聲地責備著。
  「真的,我配不上你。」青梅出奇地平靜了,「我想了好多回,終於想明白了。王爺
能想我所想的,我卻不能想王爺能想的。王爺,這些年,其實我累了你。」
  「別胡思亂想了,你這病,就是這麼想出來的。還不好好歇著?」
  「我有句話要跟王爺說。」
  「等養好了再說也不遲啊。」
  「不……」青梅留戀地望著他,「我好不了了……這句話王爺一定得讓我說……」
  子晟心裡又一緊,隨即強笑著說:「好、好,你說吧,我聽著呢。」
  「我只想王爺記住一句話。」
  「什麼話?我一定記住。」
  「翊兒是王爺親手養大的孩子,跟親生的兒子沒有什麼兩樣。就是這句話,青梅求王
爺,一定要記在心上。」
  子晟一怔,他沒想到她說的是這麼句話,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青梅卻誤會了。「王爺!」她有點著急,「你一定要答應我,不然我……」
  「看你急的。」子晟輕輕掩住她的嘴,「我又沒說不答應了。再說了,這話你不說我
也知道,難道這麼多年我不是拿他當親生兒子養的麼?何必要說得這麼鄭重其事。」
  青梅淺淺地一笑:「我知道。但翊兒這孩子實在太傲氣,我只怕他有一天會怫逆王爺
,倘若真有那麼一天,我只盼王爺能記得此時此地,青梅跟王爺說的這句話。」
  「好,我記得了。」子晟回答她,「你快歇著吧。」
  青梅疲倦地笑了笑,又閉上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這一天,子晟沒有上朝。
  而在宮外,三輔相亦在憂心忡忡地議論此事。白帝因此輟朝,顯見得事情已經非同小
可。
  「要不要找姜奐來問一問?」匡郢建議。
  石長德有些猶豫,白帝一個側妃的病情,要外臣來過問,情理說不太通。
  「這位虞妃非比尋常。」匡郢說,「除卻名分,在王爺心裡的份量,與正後無異,做
臣下的問候一下病情,亦無不可。」
  這話是實情,石長德下了決心:「好,叫他來吧。」
  不多時姜奐傳到,向三人一一叩頭,然後站在一旁,垂手侍立。石長德看一看匡郢,
微微點點頭。匡郢會意,也不繞彎,直截了當地問:「姜奐,王妃的病,你到底還有幾分
把握?」
  姜奐猶豫了一會,遲遲疑疑地說:「這,說不好……」
  「還有救?」匡郢幾乎要脫口而出這樣問,但是這個話,太也不恭,話到嘴邊,又嚥
了回去。停了一會,又說:「你可以放心說實話!」
  姜奐咬了咬牙,回答道:「很難了。」
  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心裡都不由沉重,但涵養功夫都到家了,臉上依舊不動聲色。
匡郢又道:「這可不是小事,你有把握?」
  「是。」話說到這裡,姜奐也豁出去了,很直率地答道:「王妃這個病到如今,已經
是油乾燈盡,再無藥石可救。」
  「油乾燈盡?」陸敏毓失聲道,「這怎麼會?」
  這話實在有些古怪,「油乾燈盡」都是年邁老人才有的情形,如何會出現在一個未滿
三十的少婦身上?
  姜奐有些為難,似乎不知道怎樣才能解釋得清楚,想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不是很妥
當,卻很明白的話:「王妃這情形,就好像一個人幾年裡,把別人一輩子的日子都給過完
了。」
  幾個人明白了,也不由感慨,心裡不約而同地,都想起「暴福不祥」的俗話,竟正正
地應驗在白帝這一個寵妃的身上。
  石長德揮揮手,命姜奐退出。轉過臉,很沉著地說:「這件事情,要盡早告訴給王爺
。」
  這也是匡郢和陸敏毓所想的,與其事出倉促,難以接受,不如早有準備。然而,「怎
麼去說呢?」陸敏毓提出來。
  匡郢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去托胡山,因為以胡山和子晟的交情,會比較容易開口。但
石長德另有打算:「我們三個一起去說。當此時候,只能盡力勸慰王爺,亦是我們責無旁
貸的事情。」
  想一想,這也是辦法。於是三人一起往天宮,請見白帝,然後把姜奐的話一五一十地
都說了。
  照幾個人原先所想,白帝得悉真相,可能會有一陣難以控制的發作,甚至遷怒到別的
人。這也是石長德要三輔相一起來說明的原因,怕的是別人勸壓不住。
  但實際情形卻不同。子晟神情雖然沉重,卻頗為平靜。聽完他們說的話,一語不發地
坐了好久。然後從桌上取過幾道寫好的詔書,說:「你們幾個看看,然後發下去吧。」
  幾個人接過來細看。是三道恩詔,第一道是「命禮部正卿徐繼洙往四丘,祭祀百神」
、「宮中齋戒,所有牲畜一律放生」、「公子邯翊代攝政帝往白馬寺禮佛,為虞妃祈福」
,這都是題中應有,比較出格的是後面的兩道。一道是「所有王公及大小官員,均賞加二
級,帝都禁軍及各營兵丁,均賞給半月錢糧」,另一道則是惠及囚犯:「所有刑部及各州
已經結案監禁人犯,除十惡不赦者外,著酌量輕重,分別減等發落」,也就是所謂的大赦
天下。
  這樣的普施恩澤,自然是為了感召天和,希望福佑虞妃,可以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然而到了輔相眼裡,卻是十分為難的事情。石長德尤記得,帝懋三十年,天帝為天後病重
而下旨大赦天下,過後亦曾自責於不能以禮止情,說過「不能為先例」的話。此刻又是一
個有違常規的先例,載於史冊,難免為清流所不容。但,這件事很難諫,所以緊鎖雙眉,
卻一語不發。
  陸敏毓生性耿直,心裡有想法,便張口要勸。但未及說出,就被子晟止住了。
  「我知道你們要說什麼。可是,我現在,也只能為她做這點事情了。」說著,眉角一
垂,神情淒然。
  那一種深深透著的,明知道會發生什麼,卻就是無能為力的絕望,叫人心酸、心悸,
也叫人不忍再勸阻。
  沉默了一會,三輔相一起躬身,表示遵命領旨。
  
  從這天起,子晟不再上朝,將坤秀宮正殿改作朝堂,遇到軍國要務,便在那裡召見相
關大臣。其它所有的政務,都交由輔相處置。他自己則每天守在青梅床邊。
  但,無論是太醫的手段、子晟的飭令、還是外人真情假意的禱告,都已經無法挽回青
梅迅速衰落的生命。子晟盡自每天盡可能地陪著她,然而,其實青梅一多半的時間都在昏
睡,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已經沒有了。
  這樣苦熬了五天,終於不得不用人參開始續命,這也即是最後的手段了。
  這天日間青梅的精神似乎稍好,可以斷斷續續地說幾句話。子晟雖然不情願,但也不
得不趁這個機會問她:「你心裡,有沒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我一定都答應你。」
  有的。青梅最大的心願,就是想見孩子們。邯翊、瑤英、玄翀都在,然而小祀呢?青
梅遲疑著、猶豫著,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提出來。倘若提出來,會不會又給子晟、給小祀
惹來麻煩?
  但她這樣的遲疑,終於提醒了子晟,他也想到了!
  「黎順!」他從腰間解下自己的玉珮,交給黎順,「你拿上這個,到凡界紀州,把禹
祀叫回來。快去快回。」
  「王爺。」黎順一怔,小聲叫了聲,意在求證。
  子晟歎了口氣。接回小祀終歸要冒些風險,「但我總不能讓他們母子倆到這時候都不
能見面。」子晟心裡這樣想,但沒有說出口,只是輕輕擺手:「快去吧。」
  「是!」
  黎順轉身去了。子晟回轉身,見青梅感激地看著他,便笑笑說:「我一時沒想起來,
你早該跟我說的。」
  青梅也笑了笑,用她軟弱無力的手,握了握子晟的手,便又沉沉地睡去。這一睡到掌
燈時分都不曾醒過。子晟覺得不對勁,叫來姜奐一看,姜奐連連叩頭,已不肯說話。
  這一來都明白了。虞夫人淚流滿面,用手帕捂著嘴,卻不敢哭出聲來。子晟心裡就像
寒冬裡被冷水澆
作者: kamayer ( 沒我的日子 妳別來無恙)   2006-03-23 02:18:00
好好看喔~~{淚}
作者: dudee (肥喵一律抱緊處理)   2006-03-23 02:23:00
好好看>"<
作者: edias (好想你)   2006-03-23 02:25:00
嗚嗚...好悲傷喔(泣)
作者: wish510 (^_^)   2006-03-23 02:47:00
真的很好看(淚)
作者: kerrylyn (咪嗚~)   2006-03-23 02:55:00
媽啦 看到最後真的哭了 >"<
作者: jodococo (融暖鮮妍)   2006-03-23 03:10:00
好好看~唉
作者: rustynaillin   2006-03-23 03:14:00
好好看,看了這部又覺得子晟好像沒第一部討厭了
作者: rustynaillin   2006-03-23 03:15:00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無奈,也沒有什麼人能苛責的
作者: rustynaillin   2006-03-23 03:16:00
其實...我比較想知道小祀後來怎麼了 O__Q
作者: marcoboy (馬可男孩)   2006-03-23 04:00:00
真的好好看噢 我熬夜到現在把他看完 超值得!! 我愛!!~~
作者: owlp   2006-03-23 04:37:00
我也覺得超好看的,但是後來小祀怎麼了!(偷偷拭淚)
作者: catkung (我是Joan)   2006-03-23 04:59:00
太太太太好看了..後來呢????後來呢?????
作者: emojcy (撐到最後就是了)   2006-03-23 11:22:00
真是太好看了~~ (淚)
作者: popzxcvasdf   2006-03-23 12:10:00
哀~也許他沒嫁進帝王家會比較好
作者: anlija   2006-03-23 14:28:00
感謝B大分享~~好好看喲T.T
作者: purinfocus (想‧幸福)   2006-03-23 16:36:00
〒△〒.....淚推
作者: bloodfisher (妄想敲打意志)   2006-03-23 20:38:00
又無奈又悲阿...(淚)
作者: bloodfisher (妄想敲打意志)   2006-03-23 20:41:00
忍不住想到胡山曾經對子晟說過"你注定孤單"....
作者: bluejoe (工作適應中)   2006-03-23 22:22:00
我哭了~~青梅!!!!
作者: dnawing (迦迦)   2006-03-24 02:41:00
鳴....看到飆淚
作者: IAmInvisible   2006-03-24 03:35:00
好好看.. ....
作者: Cezaill   2006-03-24 20:11:00
好看 推!!!
作者: love579   2006-03-27 17:50:00
好看Q_Q
作者: spiritia (妳來世一定會過很好!)   2006-04-01 13:36:00
push
作者: burbun (It's 啵棒)   2006-04-03 14:14:00
很好看~~我落淚了幾回耶~但..鬼在哪?
作者: macher (山海相隨)   2006-04-04 08:11:00
這是撰寫的歷史故事 歷史故事裡面的主角都死了 這就是鬼雖然這鬼是瞎掰的 但鬼故事本來就不必真實
作者: macher (山海相隨)   2006-04-04 11:59:00
而且這歷史故事也是杜撰的對吧!!
作者: rreenn (^^)   2006-04-08 00:59:00
太好看了...嗚
作者: zoevivante (宅到人神共憤)   2006-06-22 05:45:00
好...好...好...催淚阿....
作者: ABMonkey   2006-07-12 00:49:00
好...嗚>"<
作者: nonmoongirl (木樨花)   2006-08-26 23:52:00
好好看阿阿阿~~~描寫帝王之家入木三分 太好看了Q___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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