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就是說,白虎隨時可能死去?」鎮明恍然大悟,卻又有些不確定。玄武皺眉算了一會
,才道:「只是不知銀牙法陣有多久的時效,你是什麼時候發覺無法使用占卜術的?」
「有大半年了,通常力量強大的法陣維持不過一年時間,難道白虎的秘術可以超越這個界
限?」現在回想起來,用占卜術無法算出身邊的福禍,於他竟然是手足無措完全惶恐的時
日。即使到現在,他都忍不住要苦笑,司土的神,除了那一點點預知的能力之外,竟真的
什麼也辦不了。
「不可能,我以前聽白虎稍稍提起過這個陣法,是利用白虎一族先人殘留在身體上的精血
化作法力。因為涉及褻瀆先人的說法,所以被視為禁術。只有被逼上絕路,面臨滅族的危
險時才允許使用。維持法陣需要三到四個精通秘術的神官,所以自從白虎當上太元王之後
,身邊的奎宿胃宿一流便甚少看見蹤影。」玄武想了想,突然提議,「鎮明,你再試試占
卜術,龍骨帶在身上嗎?過了大半年,就算仍然無法占卜,至少可以找到法陣的一點破綻
痕跡,十有八九是它。」
非嫣剛好把那對婆媳哄得入睡了,一聽這話,便奔去鎮明身邊,從他袖子裡很熟練地取出
一塊巴掌大小的綠油油的龍骨。「龍骨是有啦,不過命盤沒有,可以現在直接刻上去。」
說著她拿出自己的小刀,遞過去。
鎮明笑了笑,「你這就是完全的門外漢,雕刻龍骨如何可以用屬金的刀?那樣就完全失去
了龍骨的效用。」他把龍骨取了過來,上下端詳一番,又道:「說來也巧,這塊龍骨是經
過溪嶺靠東的大沼澤處拾來的,一直覺得瘴氣重沒有派上用場,誰想今日居然可以貪個新
鮮。新龍骨剛做成的命盤,向來神效。」
他忽然把龍骨送去玄武面前,示意他拿著。玄武有些莫名,卻聽鎮明笑道:「龍骨是嬌貴
的東西,不可用金損傷,不可用火烤灼,不可引水浸泡,也不可使風軟化。我身上一時沒
帶石頭或竹子做的雕刻刀,只能麻煩玄武麒麟大人用您的爪子代為刻一下。不需要多,八
卦九宮的位置便足夠。」
清瓷聽說要玄武用爪子刻,終於撲地一下笑了出來,一直陰沉的臉也撥雲見日,柔和了許
多。玄武本覺得丟人,想抱怨兩句的,但見清瓷笑了,突然覺得自己出點洋相能逗她開心
,卻也實在很划算。
於是他乾脆地摞起袖子,五指微微一曲,掌心發出銀色的光芒,遍及之處肌膚上立即長出
冰一般的鱗片。很快,他的半條胳膊就變做了麒麟的爪子,指甲起碼有三寸長,又尖又利
。清瓷忍不住用手輕輕觸了一下,只覺冰冷堅硬,不由笑道:「我倒不知道你有這個本事
,日後攀巖鑿土,倒是個好工具。」玄武頓時無言。
非嫣哈哈大笑,鎮明忍笑說道:「我先擺好請龍法陣,這樣才好開始雕刻。不然龍神會認
做褻瀆,命盤就無法生效了。」
他取出一支炭筆,熄了屋內所有的燈火,打開窗戶。其時將近丑時,月光直直地灑在屋正
中。按照東南西北四方,鎮明依次畫好了陣法,然後袖子一展,從袖口中陡然噴出無數銀
屑,正是研磨成粉末的龍之角。那些粉末一沾上炭筆的痕跡便立即吸附,月光下看上去彷
彿一幅蠕動的畫。
「開始吧。」他輕聲說著,「我看守東西兩位,非嫣站去南位,麻煩清瓷去北位守著。盡
量避免出聲,今夜陰氣較重,只怕會招來除龍神之外的污穢之物。」
玄武的五根指甲靈活地在龍骨上摩擦起來,綠幽幽的碎屑不斷落下,自動混去了法陣之中
。那種綠色的光芒,越來越強烈,以致於到後來非嫣幾乎無法正視它。屋子裡安靜極了,
只有沙沙的輕微雕刻聲。又過了一會,非嫣實在忍不住,「啊」地輕叫一聲,「外面……
!好像越來越暗了!」
鎮明急道:「噤聲!龍神來了!」話音剛落,窗外陡然暗了下來,四野裡一下子寂靜,似
有什麼龐然大物破雲而出,半邊天空都籠罩在它的身體中,月光完全變成黑暗。眾人都仰
頭望去,厲風忽起,捲起無數塵沙。非嫣與清瓷二人再也無法安然站立在四方之位,狠狠
退了好幾步。
玄武剛好刻下最後一宮,剛要放去陣中,鎮明袖子一卷,將龍骨收了過來。
「取汝之角,安吾等之命;取汝之骨,定吾等之運。」他喃喃地念著,咬破手指,將血滴
去龍骨之上。風聲忽然凌亂起來,其中夾雜著一種泠泠的聲音,彷彿脆弱的蟬鳴,又像蜻
蜓扇動翅膀的細微聲響。非嫣緊緊咬住舌頭,生怕自己發出什麼怪聲闖禍,卻見鎮明用手
指把血均勻地塗在龍骨上,然後閉眼,將龍骨輕輕向空中拋去。
半空之中突然爆發出強勁的光芒,眾人都本能地瞇起了眼睛不敢多看,只覺強烈的光芒之
中,彷彿有一條黑色的巨大物事從天而降,無聲無息地鑽下來,倏地就消失了。小小的龍
骨命盤在半空中滴溜溜打了四個轉,每一方都頓了一下,這才緩緩落入鎮明掌中。
「好了。」鎮明輕道,三人望向他的掌心,就見一個綠幽幽,小巧玲瓏的命盤穩穩地被他
捧著,上面半點血跡都沒有,似乎連原先的裂痕污漬也消失了,變得光潤細膩。
「……龍神呢?」非嫣半點大氣不敢出,小心問著,也不敢用手去摸一下命盤,雖然她很
想這麼做。
鎮明笑道:「龍神早走了,只是借點它身上的精氣而已。如果一直留下來,對這裡的凡人
也是個禍害。」他抓起非嫣的手,放去命盤上,「摸摸看,因為有了龍神的精氣,龍骨就
活了。是不是比方才光潤了些?」非嫣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神情,對他微微一笑,「你的
古怪花樣真多,我居然不知道做龍骨命盤是這麼費事的。難道每次都要喚龍神?」
玄武突然奇道:「龍神?莫非真的是神?是什麼地方的?」除了青龍,他怎麼不知道還有
龍神一說?再說就算青龍放出真身,也沒那麼龐大,更不用說青龍留什麼龍骨給人占卜了
。
鎮明把命盤放去法陣裡,一面道:「所謂的龍神,其實並不是真正的龍,也不是神。不過
是我們佔卜之人的一種尊稱而已。它們是只生長在蠻荒之地大沼澤裡的一種巨蛇,通常來
說,滿了三百年即可成為大蛇,可以取其頭上犄角與尾部突出的骨頭來做命盤。當然,百
年成妖,千年成仙,最珍貴的龍骨是滿了三千年的精怪,拿來做命盤,可以知生死,曉天
命,是極品。」
「那王城裡你的那付巨大龍骨命盤是多少年的?」非嫣想起王城的那個命盤,巨大到要整
個屋子才裝得下。她一直以為是真正的龍骨,原來居然是蛇骨,真是荒唐。
「那是五千年的巨蛇妖,以前在南方一帶興大水,淹了無數農田,令凡人叫苦不迭。當時
我還是御子,被人請命去殺妖,鬥了三日才斬了它的腦袋。」鎮明回憶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只蛇,大約是他生平見過最巨大的妖物了,光是兩隻眼睛就有半扇城門寬,「巨蛇其
實沒有害人之心,也沒什麼過高的靈性,但它們生性屬水,在一個地方呆久了就不自覺地
形成沼澤,倘若附近住了人家,便會受水禍。因此它們也鮮少離開南方大蠻荒。」
「這個命盤,算是做好了罷?」清瓷輕聲問著,「是不是需要選一個好的時辰才可以占卜
?」
鎮明搖頭,「不需要了,天時地利人和只是條件而已,並非關鍵。太元山地處神界正中,
四方有擎天之柱,屬穩重之相。你們站好東西北三方,不要動,我在北方用兌位算一下白
虎的法陣威力。」
他從袖子裡取出一根細細的紅線,不知是什麼材料編成,將它用竹釘釘去命盤兌位上,然
後繞著轉圈,時不時移動一下龍骨。過不了半盞茶的工夫,他忽然「咦」了一聲。
「如何?」玄武壓低聲音問道。鎮明搖頭,「……依然有力量在阻攔我的術,但威力似乎
沒有以前那麼強了……等等!如此可以用離位強攻!」他扯起那根總是流連在兌位上的被
法陣影響的紅線,強行釘去離位之上,袖子一展,「砰」地一下,離位陡然竄起半人高的
血紅火焰,嚇了非嫣好大一跳。
「玄武!」鎮明回頭大叫,玄武立即會意,一手按去兌位之上,用法力強行壓制紅線上傳
來的抵抗之力,銀牙法陣的兌消能力似乎小了許多,掙扎了兩下就頹然放棄,紅線扭了幾
下,「噌」地一聲斷了開來。鎮明面露驚喜之色,「成了!法陣的能力原來已是強弩之末
!」
話音一落,離位上的火焰縮小了下去,形成一顆櫻桃大小的火苗,在命盤上亂竄,時不時
頓一下,似是傳達什麼信息。鎮明皺起眉頭,「好像有人試圖重旺法陣的力量,我們只有
不到一刻的工夫。想算什麼?是暗星的未來,還是白虎的天命?」
這話一出,眾人倒都愣住了,半晌,清瓷才慢慢說道:「都不用算,既然只有一刻的時間
,不如算算未來的天下究竟誰是王。」
鎮明見眾人都同意,於是問道:「幾年之內?」 「十年。」
他凝神望向命盤,雙手攏起,那團櫻桃大小的火苗頓時停止了竄動,乖乖縮在離位上。清
瓷又道:「暗星也好,白虎也好,問的都不詳細,不如直接看看神界的命運。更清晰瞭然
。」
鎮明讚許地點了點頭,集中法力,雙指猛然拈起那團火焰,另一手飛快入懷,取出一張月
白小箋,然後順手將那團火苗丟去小箋上。非嫣第一次見他用火為術來占卜,忍不住輕呼
一聲,卻見那團火焰彷彿自己有意識一般,在小箋上揮灑自如,卻沒有燃燒起來。
很快地,小箋上留下了三四行蠅頭小楷,鎮明雙指一搓,那團火苗瞬間熄滅,龍骨命盤綠
幽幽的光芒也終於收斂下去。鎮明小心拈起那張小箋,輕輕一抖,落下些許灰燼,箋上的
字全部透空出來,原是被火燒穿的。
「怎麼樣?」非嫣小聲問著,湊過去仔細看。卻見上面零零落落,字不成字句不成句,完
全沒有任何文法,根本看不懂是什麼意思。只在最後一行,有幾個小字:【枯花,刺獸,
空森】
「這是什麼?」非嫣怪叫了起來,「莫名其妙的幾個字,這就是神界的未來?!」她瞪向
鎮明,希望他能解釋一下,誰知鎮明也迷惑地搖頭,「……我也不清楚,莫非是二字文法
?是隱射什麼嗎?」
玄武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頭,「枯花……枯花?清瓷,莫非是指你的惡之花?」他轉頭看
向沉默的清瓷,她歎了一聲,「不清楚,但我的小小血肉之軀居然能化進神界天命之中,
是不是福氣?惡之花的確是枯了,除了接觸我身體的方圓十里,我可以用法力做出來,其
他的地方無論如何也開不了。想是被暗星的能力壓了下去。枯花或許是指我……刺獸也勉
強可以猜測出來是說暗星,她被刺了?意思說是被殺了嗎?」
鎮明喃喃道:「不知道,這種卦象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枯花,刺獸……這些只能勉強猜到
一點意思,但空森是什麼意思?」神界有叫空森的地方嗎?他怎麼從來沒聽過?
「不管怎麼說,刺獸,我們姑且當作是暗星被殺的意思。但問題是被誰殺了?什麼時候殺
的?難道是白虎?」玄武搓著下巴,始終摸不著頭腦,「要不再對這幾個字測一下?讓命
盤來詳解。」
鎮明回頭,就見命盤上斷了的紅線崩直,蠕動著向兌位竄去。他搖了搖頭,「沒辦法了,
銀牙法陣的力量被補了回來,破綻只有一瞬間,過了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但可以肯
定的是,這個法陣最多維持不過三月,即是,白虎只有三個月的命了。」
玄武陷入沉默之中。是嗎?白虎快死了,雖然早知道這個既定的事實,但當真的來臨,被
人告知只有不到三個月的時候,他還是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他二人除了立場不同
,起初爆發的那場鬥爭之外,白虎並沒有為難他什麼。如果當初他選擇了四方的立場為第
一,今天的一切是不是不會發生?
他的胡思亂想被清瓷打斷,「如果白虎真的只剩三個月的命,那麼他一定在這三個月裡用
盡手段維護住神界的平和。他沒有後人,下屆太元王很可能給身邊的親近,至少他是個不
會把爛攤子交給別人解決的人。如今松林這裡起亂,他不知道的可能性不大。我們暫時別
急,先看看情勢再說。」
「看完之後呢?」非嫣突然發問,「白虎贏了怎麼辦?松林贏了又怎麼辦?」她的話難得
犀利,清瓷都有些發怔。非嫣笑了笑,輕道:「鎮明,我不知道你怎麼想。反正我已經退
出這些權力爭奪了,我來,只是好奇。如果這次你還想涉足,我也不阻攔,但抱歉,我再
也不會陪你或者等你了。」
這是……威脅?玄武清瓷不知道該說什麼。鎮明歎了一聲,攬著她的肩膀將她拉過來,順
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對我放狠話,你真的能舒服?我該恨你的絕情,還是該恨你的不信
任?」非嫣撅起嘴,「我管你怎麼恨我,反正我不要插手這些事,只是看著好玩而已。」
鎮明笑了笑,轉身對玄武說道:「那麼就這樣辦吧,我的立場不會變,只是心存好奇的探
視而已。你和清瓷有什麼想法?」
玄武看了一眼清瓷,她的嘴角有些無奈地勾著,半好氣半好笑。玄武咳了一聲,「鎮明,
你該不會真以為我們打算去奪什麼天下吧?」清瓷接著道:「當然,多半是好玩,另外還
有些不甘心,被暗星利用了一著。所以想看著事情怎麼發展。這麼好玩的事情,非嫣,你
真打算離開不看?」
非嫣撅著嘴,嘟噥起來,「誰說要離開不看?我只是說明立場而已嘛……」
「那就是說你同意了一起觀察,暫時不離開?」清瓷帶著誘惑性地問著,非嫣果然入套,
「當然!不離開!我要看個過癮!」
「那好啊,」清瓷笑著拍手,「一路上只有兩個人難免寂寞,四個人一起行動再好不過了
。接下來呢?你們打算去什麼地方?」
非嫣突然發現自己被清瓷誘惑著騙了同行,不由氣餒,無奈地看著鎮明,他摸了摸她的臉
,愛憐地說道:「那也沒關係,一起走熱鬧些。不過我們向來隨性而走,沒什麼固定要去
的地方,所以沒什麼不方便的。」
清瓷笑道:「那好,我想寶欽這裡暫時是探不到什麼風聲了,神界四大城鎮都走遍了,不
如去太元山附近逛逛。順便看看能不能探出暗星的一點風聲。」
「這樣不太好吧?」鎮明猶豫著,「那裡是白虎的地盤,太靠近會有危險。何況暗星被雪
藏,恐怕根本探不到什麼。」
他本以為非嫣會附和自己,誰知她突然抓緊自己的手,兩眼閃閃發亮,好像天上的星星。
完了,又把這隻狐狸的趣味勾起來了!鎮明無奈地看著微笑的清瓷玄武,只好點頭,「那
……一起去吧。不過之前,還是先把那對婆媳送去無塵山為重。」
非嫣拍手道:「那個簡單!明天一早我就送過去,晚上就能回來。你們在這裡等我!」
第十三章
「……法陣如何了?穩住了嗎?……他昏了多久?有叫他嗎?」
女宿在一陣陣低語聲中駭然驚醒,睜眼立即見到熟悉的屋樑,他在這間漆黑窒悶的小屋子
裡已經連續待了半個多月,一直在維持棺木上的法陣……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怎麼會渾身
無力?好像,是躺了下來,眼前有些模糊。
他吃力地轉頭,對上白虎那雙銀灰色琉璃般的眸子,女宿吃了一驚,趕緊撐起身體要行禮
。
「見過太元……」
他的動作和話語被人攔住。白虎含笑按住他的肩膀,柔聲道:「是我的疏忽,竟然讓你連
續維持法陣那麼久,方纔你體力不支昏倒在這裡,法陣產生了一點小破綻,不過現在已經
沒關係了,我讓胃宿和奎宿兩個人繼續維持。你現在需要休息。」
女宿戰戰兢兢地躺了回去,低聲道:「屬下有罪……讓您失望了……」
白虎笑了笑,「自從我做了王,你們對我是越來越害怕了,對嗎?你們認為我會變成一個
濫用權力胡亂遷怒的人?」
「屬下不敢!」女宿趕緊辯白,白虎搖了搖手,「無需在意這些,別人怎麼說我那是他們
的事情,但我不需要只會對我說自己有罪的下屬。你先歇息一下,法陣暫時不需要你來維
持了,我有新任務交給你。」
女宿疑惑地看著他,白虎頓了一會,才道:「暗星睡了多久,你還記得嗎?」女宿點頭,
「已經有五個月,屬下每五日便按照您的吩咐重新施加咒術,暗星大人她……一直沒有醒
過來的跡象。」
「真的沒有一點異相?」白虎好似自言自語地說著,摸著下巴好似在盤算什麼,「果真如
此也罷了,但我算了又算,總覺得神界最近有些詭異……」倘若將澄砂排除出去,局面就
會曖昧模糊,找不到混亂的源頭,但如果考慮到她會做手腳,一切就明朗了。
「屬下愚魯……不明白您的意思……」女宿不敢隨便搭話,他半個月前幾乎每天都待在暗
星身邊,她熟睡如同嬰孩,連眼皮子也沒動一下。白虎大人,是否過於多疑了?
白虎歎了一聲,轉身定定望著案上的一瓶鮮花。是她?不是她?他不知道自己期望一個怎
麼樣的結果,倘若她真的一直在睡,他會失望,但如果一切是她暗中搞手腳,他也會失望
。澄砂曾說他這個人是很難取悅的,因為越到後面就越不明白他究竟想要什麼。連他自己
也不明白,一直在狂熱追求的,是結果還是過程。
「你如果能起來,就陪我去看看她吧。三天沒見了,我也開始想念她。」而且,那個術…
…應該接近尾聲了。孕期,她的身體被照顧得無微不至,上次去見她的時候,腹部已經隆
起,裡面現在孕育著一個生命,她和他的。想到這裡又忍不住感動,竟不知道是怎麼樣的
滋味了。
女宿趕緊爬了起來,望旁邊看去,胃宿和奎宿兩人正凝神維持法陣,方才漸弱的銀色光芒
又旺盛了起來。他鬆了一口氣,稍稍整理一下凌亂的衣物,隨著白虎往後面的小院走去。
時值冬日,院落裡處處白雪,上面半個腳印也沒有。小院子裡空蕩蕩的,異常寂靜,院門
半掩著,幾隻小麻雀在那裡蹦跳覓食,回頭看見白虎二人漫步而來,便趕緊飛了開去。
白虎抬手拂去梅枝上的積雪,輕道:「她一個人睡在這裡,雖然幽靜,但也寂寞。我該常
來陪她才是……」女宿一個字也不敢說,但造成這種局面的,不正是白虎自己嗎?只能說
,他狠起來的時候,無論什麼人都能下手懲治,為了他心中的理想,悲傷與哀怨都不算什
麼。現在也不過發發感慨而已。
推開屋門,負責看守照顧的牛宿立即驚覺,一待看清是白虎,他趕緊下跪,「屬下見過太
元王!」白虎擺手,「噤聲,無須多禮。暗星大人怎麼樣了?」牛宿垂手道:「暗星大人
一直沉睡中,並無任何異常動靜。她身體狀況很好,妊娠反應也不明顯。開始的一日幾次
孕吐現在已經沒有了……」
白虎不等他說完,便揭開門簾,屋內溫暖的氣息撲面而至,夾雜著一股幽幽的香氣,白虎
忍不住跨了進去,輕道:「好香……」抬眼見到屋內床邊還放著木桶,裡面漂著幾根淡金
色的髮絲,還有一些花瓣。室宿正用大方巾小心擦拭著澄砂的頭髮,一見白虎進來,唬得
手忙腳亂,不知該馬上下跪行禮還是先把澄砂的頭髮擦乾。
「噓……」白虎豎起手指,示意她退下,然後順手接過一塊新的方巾,坐去床邊親自替她
擦頭髮。見此情形,女宿他們立即知趣地退了出去,白虎忽然低聲道:「女宿你留下來,
我有事吩咐。」女宿只好垂手站在床邊,眼角也不敢瞥一下澄砂沐浴後嫣紅的秀顏。
白虎卻很久都沒有說話,手指眷戀地滑過她細膩的臉,順著下巴一直去脖子,手指細細撥
著她的唇。她安靜地閉著眼睛,完全沒有任何動靜,好像一個安靜的人偶,鼻息溫柔地,
似乎正做什麼好夢。
他並起雙指,點上她的額頭,貼著她的耳朵輕道:「該醒了,澄砂。太陽照在腳上了。」
話音一落,女宿駭然地發覺澄砂居然緩緩睜開了眼睛!她的睫毛顫了好幾下,眼皮倦倦地
抬了起來,露出暗金色的眼瞳,兩條狹長的血色瞳仁細成了線,幾乎看不清。
女宿發出無意識的聲音,瞪大了眼睛,澄砂慢慢抬頭,靜靜地看著他。女宿手足無措地跪
了下去,「屬下見過暗星大人!」等了半天沒見她回復什麼,他驚疑地抬眼,澄砂卻只是
怔怔看著自己,眼睛裡沒有一點神采,彷彿一具空殼。他呆住了。
白虎笑道:「不用擔心,這個術到了後期人會自動醒過來,但神智還需要時間恢復,她只
是睜開眼睛而已,其實本人還是在沉睡的。」他替澄砂把微濕的長髮編成兩條辮子,一面
又道:「再過幾日,她還可以說話,但還是沒有完全醒過來。等她生產的時候,大約就能
完全恢復了。」
他的話語如此溫柔,女宿背後卻出了冷汗。為了防止暗星傷害肚子裡的孩子,竟生生讓她
睡滿十個月,一直到生產的時候才恢復……等於閉眼再睜眼,便是跨過生死界限一次,醒
過來的時候立即就要面臨生產的劇痛……女宿咬住唇,忍不住發寒。眼前的少女雖然是暗
星,但看上去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子罷了,能承受的了麼?
「澄砂,你越來越狡猾了。」白虎低聲說著,伸手按向她頭頂天靈蓋,五指緊緊扣住,「
其實你一直醒著,對不對?」他的語調漸漸溫柔,彷彿柔和的春風。女宿卻覺得陣陣發冷
,垂著頭維持沉默。
「澄砂,我不怪你,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怪你。所以不要裝了,很辛苦,不是麼?和我
說話,我絕對不怪你也不懲罰你,以我的名譽保證。」白虎低頭,在她鼻子上印下一吻,
然後順著鼻樑一直吻去她額頭上,再吻上她馥郁柔軟的頭髮。澄砂只是怔怔地看著虛無的
前方,睫毛都沒有顫抖一下。
白虎勾起嘴角,琉璃眼中的光彩漸漸熾烈,銳利無比,「澄砂,再耍著我玩,我可真要生
氣啦。我承認我開始輕看了你,你能忍受五個月不動一下,實在出乎我的意料。但現在收
起一切假象,和我說話,再裝下去,後面別怪我狠毒。」
澄砂依然沒有聲音,維持著原先的模樣,白虎皺起眉頭,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竟好似要將
她從床上拽起來。女宿再也無法忍耐,急道:「太元王!請息怒!暗星大人確實沒有任何
意識!屬下觀察了五個月,她的確沒有任何假裝的跡象!請您明鑒!不要傷了自己的子嗣
!」
白虎停下動作,對他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女宿,你太天真了。小看對方的話,被耍的人
就會是自己。」
「可是……!」女宿不知如何說。白虎抽回手,按去她天靈蓋上,輕道:「不聽話的人就
該受到懲罰,任何人都一樣。」
他掌心忽然吞吐出銀色的光芒,漸漸變做針尖一般,密密麻麻佈滿了整個手掌。女宿大駭
,驚叫道:「請謹慎!太元王!暗星大人目前有孕在身!」話音剛落,白虎的手掌整個扣
了下去,那些銀色的針尖般的光芒全部被按進澄砂的腦袋裡!
澄砂陡然瞪大了眼睛,面露極端痛苦的神情,張口尖叫了出來,雙手痙攣著亂揮,劇烈掙
扎起來。女宿驚恐之下再也顧不得什麼禮儀防備,衝過去按住她的身體,防止她抓傷了白
虎,但她的氣力出乎意料的大,一把甩開他的手,在床上不斷翻滾,床單幾乎立即被她的
冷汗浸透,她的十根手指死死拉扯著頭髮和被子,指尖用力過度迸裂了開來,流出細細的
鮮血。
「白虎大人!」女宿情急之下使用了舊稱呼,他狠狠跪去地上,用力磕頭,「求您放過暗
星大人!就算您不憐憫她懷胎十月,也該愛惜您的子嗣!她的孕吐剛剛見好,請您放過她
!」
白虎冷冷看著近乎瘋狂的澄砂,她臉色慘白,眼睛裡卻依然沒有神采,只知道本能地叫嚷
翻滾。他猛然從袖子裡掏出一張公文,拋去女宿腳下。
「你自己看看。」他起身,一把拉上帳子,由著澄砂在裡面尖叫撕扯,他如同不聞。
女宿渾身發抖地撿起那張紙,展開一看,上面寫了幾行字:【十一月三查,寶欽城有異相
。城主松林疑為叛黨,行徑異常。有人報,月底某日夜半子時,城主行宮上方有蒼闌之光
瞬閃即過。查無結果。】
「蒼闌……之光……?」女宿不解地抬頭望向臉色鐵青的白虎,白虎露出一個冰冷的笑,
「蒼闌之獸,暗星的另一個稱呼。你現在還覺得我是錯怪了誰麼?」
女宿頓了半晌,才輕道:「但這樣……也不能確定是暗星大人……何況松林是您親自委任
的城主……當日我們也詳查過他的一切過往,也監視過很久,確定他沒有問題您才安心的
。何況暗星大人一直在這裡安睡,屋內總有兩人以上在照顧,她出了什麼動靜我們如何不
知道?請您三思!」
白虎沉默良久,霍地一下拉開帳子,右手在澄砂汗濕的臉上輕輕一拂,那些銀光頓時被吸
了回來。澄砂立即安靜下來,只是衣服濕透,頭髮被汗水沾了滿臉,臉色慘白,看上去狼
狽又可憐。
白虎沉聲道:「此事暫時擱置,女宿,以後每三日用此法伺候暗星大人,有任何異常的反
應立即告訴我。」他轉身就走,一面高聲吩咐,「室宿!暗星大人剛醒了過來,情緒有些
激動,你替她重新沐浴!」
女宿茫然加驚懼地回頭看澄砂,她依然安靜地躺在那裡,雙眼無神,怔怔地看著不知道什
麼地方。只是,她的拳頭,捏得死緊,有細細的鮮血從指縫裡蔓延出來,染紅了床單。
女宿怔在那裡,這一身,竟真的不知如何處置才好。
寒冬臘月,萬里雪飄,這樣的時節,不宜出門。最好是三兩好友熱一壺好酒,做兩個小菜
,在窗前淺酌暢談賞雪。這樣才不枉逍遙人生。
很可惜,有人並不是這麼想的。鎮明坐在窗前,有些頭疼地端著杯子,他對面坐著清瓷和
玄武,而此刻最應該在自己身邊的那隻狐狸精卻精力充沛地跑去外面和客棧老闆的兒子們
堆雪人去了。當然,早知道非嫣是個靜不下來的性子,要她喝酒和人聊天,不如讓她出去
玩來的快活。
有時候鎮明會想,到底是自己太死板跟不上她的腳步,還是她太自由散漫,完全不顧及他
的性格?他淺嘬一口清酒,歎了一聲。對面的清瓷笑吟吟地看著外面打雪仗的嫣紅人兒,
大概是很開心,非嫣臉上都是紅撲撲地,眼睛裡滿是晶瑩笑意。
「她活得很自由,任何時候都不會虧待自己的快樂感覺。這樣的性格真讓人羨慕。」清瓷
淡淡說著,夾了一筷子蝦仁放去嘴裡,一面又道:「玄武,真抱歉我是個死水一樣的人,
沒辦法陪你出去玩。」
玄武咳了一聲,趕緊收回一直流連在外面的目光,「那也沒什麼……我也不像她那樣孩子
氣……」才怪,他其實覬覦外面的冰雪天地很久很久了。聖獸麒麟最喜歡寒冷的氣候,未
成人形的時候幼麒麟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雪地裡狂奔,學習如何控制冰雪。
玄武喝了一口酒,輕道:「我一直看外面,是因為想起以前的事情。不過無憂無慮在雪地
狂奔的感覺,現在再也找不到了。我也很羨慕非嫣,其實隨性做事是最困難的,畢竟世間
有太多無形的束縛。選擇遵守還是叛逆,全在自己的心。能像她那樣,完全自信不會做錯
事,說的話遇到的人都能夠用真心對待,對我來說還是太困難了。」
鎮明聽他如此稱讚非嫣,忍不住失笑,「這樣的稱讚絕對不能讓她聽到,不然狐狸尾巴就
要豎天上去了。非嫣沒有那麼自信,也不會完全用真心。她只是永遠選擇自己喜歡的東西
罷了,換句話說,就是她永遠不會讓自己產生吃虧或者不快活的感覺。有些事情你我或許
一生都放不開,於她卻不過是過眼雲煙,看著新鮮而已。」
「過眼雲煙就已經值得稱讚了……」清瓷感慨地說著,「人受了傷害侮辱,最正常的反應
是要報復回來。倘若所有事情都當作雲煙,神界也不會變成現在這種局面,我也不會……
」
玄武見她又想起以前的事情,不由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正要說些安慰的話,清瓷卻傲然
一笑,「但我卻沒有後悔過。我無法當作過眼雲煙,我就是那種要報復的人,天生如此,
我也無法。」
事過境遷,現在再提這個敏感話題,大家都沒有了當初的尷尬,說說笑笑閒聊了好一會,
非嫣突然飛奔了進來,滿身滿頭的雪,寒氣撲面。鎮明笑著站起來拍打著她身上,一面道
:「終於瘋完了?我以為你忘了我們在這裡呢。」
非嫣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道:「快出來!我剛才看到了一個人!應該還沒走遠,趕快
追上去!」
鎮明奇道:「誰?為什麼要追?」
非嫣用力跺腳,「哎呀!是辰星啊!出來那麼久都沒碰到他,難得在這裡遇到,怎麼能不
上去打個招呼?」
玄武愣了一下,轉頭望向清瓷,自那次離開落伽,他們也再沒見過辰星。本以為他也像熒
惑那樣隱居,原來也是四處遊玩麼?清瓷站起來笑道:「那正好,多一個人多一份熱鬧,
何不一起去追他,大家喝酒談天,豈不快活?」
非嫣等不及她說完,掉臉就跑了出去,一邊用手往東邊指,「那裡那裡!他往那裡去了!
快追!」
三人跟了上去,一路狂奔,一直拐過街角,就見前面的官道上站著一個黑色披風的男子,
他正站在賣藝的攤子前面呆呆地看著。那背影身形,確實是辰星無疑。鎮明加快腳步,奔
過去一把按上他的肩膀!
「辰星!」
那人顯然嚇了一跳,急速回頭,見一路衝過來三四個人,都圍在自己身邊,他不由苦笑了
起來,嘴角勾出一個俏皮的弧度,眼睛也瞇了起來。
「哇,這是要做什麼?難道你們在通緝我?」他歪頭問著,一掌拍上鎮明的肩膀,兩人的
手緊緊握在了一起。鎮明吸了一口氣,笑道:「你怎麼在這裡?最近都去了什麼地方?過
得怎麼樣?」
辰星眨了眨眼睛,卻不答他,只是看了看他身後的玄武和清瓷,輕笑起來,「你們幾個怎
麼會走一路?真讓人吃驚。」說著他又對非嫣曖昧地挑起眉頭,「好久不見,小狐狸越來
越美了,鎮明滋潤有功哇!」
非嫣立即紅了臉,啐了他一口,「你還是老樣子,出言不遜!半點神仙的樣子都沒有!」
辰星嬉笑著抓了抓鼻子,「本來也不是神仙,要那些虛偽的架勢做什麼?在這裡碰到正好
,我知道這個小鎮有一家特別好的酒館,一起去聚聚,如何?」說完,他露出一個最標準
的辰星式無賴笑容,「當然,我身上沒錢,鎮明你得請客!」
第十四章
「自從離開麝香山之後,就再沒遇過你了。辰星,這些日子都去了什麼地方?有見過熒惑
麼?」
鎮明替他斟了一杯酒,然後仔細打量他。他看上去似乎和以前有一些不同,無論是笑還是
沉默,都彷彿是虛幻而且心不在焉的,但,曾經不可一世的犀利自負,也消失無蹤。
辰星笑了笑,撓著下巴輕道:「你這一說我倒也想問問,熒惑到底去了什麼地方?他好像
很擅長躲起來不讓人找到。該不會帶著炎櫻姑娘又去了陰間吧?」
第二次了,他迴避自己的問題。鎮明不動聲色,他果然變了不少,到底遇到了什麼事?他
不經意地望了一眼對面的清瓷玄武,笑道:「對了,還沒告訴你,我和非嫣最近打算和玄
武他們同行。近來神界有些異動,民心不穩,我們在寶欽相遇,所以一起商量著打算回麝
香山探探情況,如果你沒事,想不想一起去?」
「哦……」辰星有些冷漠地瞥了一眼玄武,淡道:「人海茫茫,你們能遇到還真是巧,太
巧了。麝香山早就破敗了,現在回去還能看什麼?」
清瓷見他言語間十分戒備,不由微微一笑,「的確很巧,能在這個小鎮子遇到你,也是很
巧。莫非就是所謂的緣分?」她笑,對辰星眼裡陰冷的光芒視而不見。司水的神,實在太
容易受動搖了,簡單幾句話就能撼動他一直以來的信仰。這樣的人,想必活得很累。
非嫣鼻子向來靈敏,嗅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味道,辰星和清瓷之間好像有點不對勁。她轉
了轉眼珠子,發覺鎮明維持沉默,好像不打算逼問自己曾經的同僚,而玄武壓根就沒有說
話的打算。 她嘻嘻一笑,歡快地說道:「辰星,有件事要告訴你,聽了你別激動哦。」
辰星笑道:「狐仙大人有什麼指教?小人洗耳恭聽。」他做出謙卑的樣子,倒和以前一樣
生動。
非嫣清了清嗓子,「是關於陰間的。前幾日我趕路的時候遇到了幾個出來修行的無塵山同
僚,他們告訴我,陰間近期好像有了一些變故。」
辰星不等她說完,手裡的酒杯咣噹一聲落在桌子上,酒液灑了一身。非嫣想不到他反應如
此巨大,不由愣住了。辰星顯然也發現了自己的失態,趕緊用袖子拂去身上的酒,一面強
笑道:「哎,真是的,居然連酒杯也端不穩,看樣子我太久沒有活動筋骨了。抱歉!」
非嫣頓了一下,才道:「辰星,你這些日子行蹤不定,該不會是想自己找到陰間的入口吧
?」
辰星垂下眼,沒有說話,顯然她說中了。非嫣歎了一聲,「陰間的入口如果那麼容易就給
找到了,早幾千年就被當年的麝香王吞占啦!那裡是往生之地,生靈是不可以進去的,像
你這種神也罷了,如果是普通人,一旦誤闖陰間,不死也得死了。你要去陰間,為什麼不
來找我呢?」
辰星還是沒有說話,看上去神色雖然平靜,但眼底卻是波濤洶湧,情難自己。非嫣柔聲道
:「我見你剛才一直看著賣藝的,就明白啦。你一直想著曼陀羅姑娘,是不是?」
她吸了一口氣,又道:「就算你去了陰間,也未必能找到她,道君絕對不會由著你亂闖輪
迴路,再說過去那麼久,屬於她的那條路早就消失了,你也找不到。話說回來,就算道君
攔不住你,讓你上了輪迴道,你也沒辦法在成千上萬個生靈裡找到她。找到了又有什麼用
?生靈離開陰間只有消失的份,不是每個人都有炎櫻的好運氣能讓熒惑用神火護住她的魂
魄。何況最關鍵的……她並不想回來。你也知道,對不對?」
辰星忽然抬手,「別說了……」他低聲說著,「就算那裡有成千上萬的魂魄,我也可以第
一眼看見她,我相信我能做到。她……若是不想回來,我便在那裡陪著她,陪她輪迴做人
,做動物,做花做草都沒有關係。你以為我在乎麼?!」
非嫣無奈地歎息,「辰星,到現在你也沒看清一個事實。她並不希望你這麼做,不是嗎?
她想要的只是以後不要再遇見你而已,臨死的最後一個願望,你也無法滿足?」
「那我的心情呢?!難道我是神,就該沒有願望,一直永遠死水一樣過下去?!我就該忍
耐,就該不在乎,就該冷血無情?」他沉聲說著,「我做不到!是,我就是一個自私的人
!我不想痛苦,我也想得到幸福!」
「辰星……」鎮明見他已然動情,不知該如何勸,或許他也沒什麼立場去勸,該擁有的他
都有了,得到幸福的人的憐憫,大約只會讓他覺得更痛苦。
非嫣輕道:「我還沒說完,那天我遇到同僚,他們告訴我,陰間有些變故。因為麝香山崩
潰了,所以當年麝香王與陰間王設下的承諾也跟著失效。神界初建的時候,為了區分人與
神的不同,陰間王讓神永生,即指就算遇到什麼意外神死了,魂魄也會立即消散,永不入
陰間。這是他們的協議。但現在改朝換代了,白虎做了新的神界王,又沒有和陰間王定下
新協議,因此,神不再永生,死後魂魄也會進入輪迴道。」
辰星怔了很久很久,才喃喃道:「意思是,如果我馬上死了,魂魄就可以進陰間了?也可
以擁有輪迴?」
非嫣點了點頭,「話是這麼說,但你畢竟不是人變成的神,所以具體會怎麼樣我也不知道
。可是,我可以再帶你去一次陰間,問問道君。倘若可以就此輪迴,你一定也會安心很多
吧?至少不用在無限的時間裡一個人生活。」
辰星輕道:「真的能去?道君……他不是說了神的魂魄陰間無法容納麼?他不會再次怪罪
?」
非嫣嘻嘻一笑,「你聽他胡說,陰間是什麼地方,怎麼可能容不下神的魂魄!再說神的魂
魄也沒什麼了不起,最多凡人的靈火為綠色,神的靈火為金色而已。道君只是遵守陰間王
定的規矩罷了,神永不入陰間。你們以前闖進去就是害他犯了戒律。這個老頭子很古板的
!」
話說到這裡,一直保持沉默的玄武忽然問道:「神不再永生,是不是說我們現在都成了凡
人?」
非嫣轉著眼珠子笑道:「這點你應該比我清楚才對,神到底有沒有真正永生過。情況大概
就是以前死後你們不用去陰間,現在死後要去陰間輪迴,投胎重新做人。以後能不能成神
,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清瓷勾起嘴角,「看起來陰間的王倒非常仁慈,往生之地,到底與人間不同。」
非嫣拍手站起來,說道:「如果想去陰間,那我們就回客棧,我可以開道。清瓷,你們想
不想去見識陰間風光?人世間走來走去都是紅花綠樹白雪,陰間可是完全不同的哦!」
玄武和清瓷對望了一眼,都笑了,站起來齊齊點頭,「有這個機會,為何不去?」
無論人世間怎麼變,陰間永遠是那麼寂靜空曠,彷彿任何一點喧囂都無法侵染進去。灰濛
濛的天空,滿眼的迷霧,流淌在四周圍的無聲無息的漆黑迷津河。還有,道旁每三步的一
盞血紅牡丹燈。
清瓷第一次見到這種景色,忍不住流連,非嫣挽住她的手,笑道:「這裡是三步不回頭,
清瓷你是人,千萬別在這裡迷失了,不然就會掉去迷津裡哦!」
「掉去這黑色的河裡?」清瓷見迷津裡隱然有無數大小漩渦,漆黑望不到盡頭,也忍不住
有些發寒,「掉下去會怎麼樣?」
非嫣聳了聳肩膀,「掉下去就上不來啊,迷津看起來是河水,其實裡面是空的,充斥了世
間所有的慾望怨恨等等,等於將自己的一生重新經歷無數遍,痛苦也重嘗無數遍。在陰間
,能得到輪迴的人,都是在這裡經過挑選的,意志不堅定的人很容易就被迷津拉下去。輪
迴也是需要資格的。」
玄武見天空飄蕩著無數綠瑩瑩的火點,有大有小,偶爾有幾簇落在自己衣服上,卻不熄滅
,便忍不住用手撈起來。那火觸手半點灼熱的感覺也沒有,酥酥的,更像一種粘稠的物事
。他用手一搓,「簇」地一下,火就熄滅,露出裡面的字,他粗粗看過來,裡面無非是「
癡」,「嗔」,「怨」,「恨」之類的。 「這是什麼?」他拈起一團火,回頭問非嫣。
「那是往生之人身上留下的所有慾望,這條路就是洗刷慾望的路,走完它,往生之人便會
平靜下來,忘記生前種種痛苦喜悅。」
清瓷順手撈了一朵火焰,卻見裡面寫著「傷」,她歎道:「大約活在世間的人,死後鮮少
有快樂的,都是怨氣悲傷。歡少憂重,人的一生都是這樣麼?」
非嫣笑道:「倘若都是快樂,誰還願意死呢?就是因為幸福難求,所以才珍貴,才值得去
珍惜。不過話說回來,很多怨恨都是自找的。人是很容易鑽牛角尖的,一旦進了死胡同,
就出不來了。」
說話間,眼前忽地豁然開朗,迷津河與牡丹燈不知去了什麼地方,面前只有無數條七彩斑
斕的道路,彷彿巨大無比的蜘蛛網,縱橫交錯,令人眼花繚亂。
「輪迴道到了。」非嫣笑吟吟地說著,忽然把手放去嘴邊,大聲叫道:「道君——!我來
了!你快出來!」
話音剛落,就聽前面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我就知道你總有一天會來,不把我煩死
你是不會甘心的,這個小狐狸精!」
非嫣猛然轉身,看都不用看,直接撲過去輕車熟路地在熟悉的位置撈起熟悉的鬍子。「好
道君!想我了沒?」她嘻嘻笑著,用力拉著面前那個矮個老頭的山羊鬍子,那老頭又矮又
胖,偏偏還穿著一件五顏六色的羽毛袍子,看上去就像一顆皮球。此刻他正齜牙咧嘴地扯
回自己的寶貝鬍子,一面沖非嫣瞪眼睛。
「死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小時候還叫我一聲道君爺爺呢!還是你弟弟好,從不和我胡
鬧!」
非嫣抱著他一頓蹭,大大撒嬌,「司徒那小子就喜歡悶騷,裝模作樣。道君你可別被他騙
了。」
道君捏了捏她的鼻子,雖然看上去很是惱怒的樣子,卻掩不住疼愛的神色,他清清嗓子,
吹鬍子瞪眼睛地說道:「你這丫頭,動不動就把自己的漢子帶過來,那麼喜歡陰間乾脆就
留下來別走了!陰間王剛廢除和麝香王的協議,你就來鑽空子,這次又帶這麼多人是要做
什麼?」
他掃了一眼對面的清瓷他們,見到辰星忽然一怔,卻沒說話。
非嫣笑道:「就是為了廢除協議的事情來的,道君,現在神死後也可以進入輪迴了,那你
看看對面那個很英俊的小子能輪迴不?就是他啊,那個穿黑衣服的白臉小子。」
道君瞇起眼睛,沉默了一會,才道:「如果是那個穿白色毛皮的傢伙,我可以很肯定告訴
你他不會死。他不是人變成的神,而是妖仙,你個死丫頭能活多久他就能活多久。就算遇
到意外死了重新投胎也還會是妖仙。旁邊那個漂亮丫頭是人受了神力成的半神,死後可以
輪迴。至於你漢子,他本來就是人,你要捨不得他死了,以後可以來陰間陪他。」
他把玄武清瓷鎮明通通說了一遍,卻獨獨漏了辰星不說。非嫣撅起嘴,「你是故意的吧,
道君?明明知道我不是問他們!」
道君歎了一聲,走去辰星面前,沉聲道:「你來了,我一直在等你。陰間真是被你們這些
神搞的亂七八糟,總是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等我?」辰星愣住。道君轉身指向後面,「仔細看看,那裡的路一直沒消失。還記得是
誰的輪迴道麼?」
他指的是一條纖細的粉色小路,一直蔓延去最深遠的黑暗裡,望不到盡頭。辰星的心好像
被什麼東西狠狠一錘,在一瞬間停止了跳動,然後漸漸加速,一顆心幾乎要從胸膛裡蹦出
來。他不可思議地,又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那條路,「那是……」
道君歎道:「魂魄踏上輪迴道,去了該去的地方之後,道路就會消失。我做道君已經有幾
千年,從沒見過不消失的輪迴道。想必這條路上的人一定有刻骨銘心的東西放在心裡,路
還在,她就無法輪迴。我想,她心繫的人應該是你。你去見見她吧,一直困在輪迴道上的
滋味並不好。」
「我……去見她?……可以嗎?」辰星恍然如夢,只覺耳朵裡,眼睛裡,全身所有的毛孔
裡都在震撼,發出嗡嗡的聲音。他或許做夢也想不到,還有這一天的存在。
「去吧,了她的心願,了你的心願。」道君輕聲說著,七彩的袖子一揮,辰星腳下頓時出
現一團祥雲,將他緩緩托去輪迴道上。
「你,死後是沒有輪迴的。因為你沒有人的魂魄。我只告訴你這些,希望你能安然回來。
」
道君說著,誰料非嫣一把抱住他,「好道君!讓我也去看看吧!我好想知道輪迴道是什麼
樣子的!你就讓我去吧,我保證不搗蛋!」
「胡鬧!胡鬧!」道君拗不過她,乾脆展開袖子,把一干人全送去了輪迴道,然後自己身
體一縱,居然也跟了上去。
「為了不出意外,我要跟著你們。唉,今天這事要被陰間王知道了,我又要被怪罪!」他
狠狠瞪了一眼非嫣,她也不說話,只是扯著他的鬍子對他甜甜的笑,笑到他都沒了火氣,
只能由著他們去。
第十五章
輪迴道上只有虛無,一旦踏足其上,周圍的一切都變做了黑暗,只有腳下的小路無限蔓延
。辰星猶豫了很久,才緩緩往前走去。等在前方的究竟是怎樣的答案?他此刻已經不知道
自己渴望的結局是怎樣的,但是,只要等再看她一眼!再看一眼!
他漸漸加快腳步,每向前走一步,腦海裡就會掠過一付過往的情景。火紅的頭髮,少年一
般清亮的嗓音,北方曼陀羅城寬廣無垠的蒼茫天空。眼前彷彿降臨幻境,風雪肆虐,好一
片冰天雪地。
辰星深深吸了一口氣,遠遠的,傳來一陣妖嬈的絲竹樂聲,七弦,胡琴,鼙鼓,短笛。忽
高忽低,時強時弱,好像一隻若有若無的手勾住他的心口,一點一點把他往前領。如果沒
記錯,如果他沒有記錯,這首曲子就是將他打入無間地獄的送魂曲。
辰星的心跳陡然加快,眼前風雪加劇,他不顧一切地撥開,快步向前走,腳底的雪發出咯
吱咯吱的聲音,喘息間霧氣瀰漫。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魂縈夢繞了那麼久的,所追求的
到底是一個人,還是能讓自己心安的一種想法。最後的最後,她的一句話,令他神魂俱滅
。
相處那麼久的歡樂時光,或許他從前一直不認為那是快樂。他求的,是理想之外的結果,
過程的一切,都沒來得及品味。她歡喜叫嚷的模樣,皺眉大喝的模樣,沮喪失落的模樣,
他都沒當回事。想從她身上得到一種得不到的結果,就好像蒙著眼睛訴說尋找光明的過程
。他錯了,一直都錯了。
「曼、曼陀羅……」他喃喃說著,風雪喧囂著陡然破開,黑色的曼陀羅花朵盛開在他眼前
。是她妖嬈舞蹈的模樣,衣袖揮動間,風回雪舞。辰星眼中忽然充滿了淚水,是他傷害了
她!招惹了之後再隨意丟棄,發覺她被殺之後一個勁為自己找借口,遷怒給其他人。他只
是覺得自己一個人無法承受事實,遭到拒絕之後就膽怯地退開,發覺自己被她恨著,就選
擇逃避。
她那樣一個人,承受了許多不該由她承受的經歷。那一天,為什麼默默地看著她走呢?
辰星陡然停下腳步,路,到了盡頭。盡頭處是一扇巨大的,沒有邊際的門。門緊緊鎖著,
前面站了一個人。他的心跳聲,在這一個瞬間停止了。那人緩緩回頭,靜靜看了他半晌,
露出一個他十分熟悉的,親切的笑容。
「辰星,你來了。」 他的眼淚奪眶而出。
「奇怪,都走了那麼久,為什麼還沒到頭?辰星不是一直在前面的嗎?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
非嫣探頭四處張望,周圍只有黑暗,而腳下的路根本看不到盡頭,還不知道要走多久。她
低頭撅嘴看著道君,「道君,你又耍我!這條路根本不是曼陀羅的輪迴道吧?辰星是不是
從什麼岔路繞過去了?」
道君白了她一眼,「胡說!輪迴道上怎麼可能有岔路?你又不是那人心中想見的人,當然
到不了盡頭!辰星現在一定是去盡頭見她了,我們只有在這裡乖乖等待的份。」
「怎麼這樣!那你不早說!」非嫣跺腳不依,「害我那麼期待,還想看看輪迴到底是怎麼
樣的呢!」
清瓷看了看周圍,輕道:「原來這裡就是輪迴之所,我死了之後,也會走同樣的路麼?投
胎之後,還能有前世的記憶麼?」
道君乾脆坐在祥雲上,摞著鬍子沉聲道:「按道理來說,所有生靈死後都會走這條路。這
條輪迴道還有一個別名,叫做棄願橋,通常來說路走完了,前世的心願也了,魂魄會受到
輪迴門內螢光的洗滌,重新回到初生時的單純潔淨。不過,輪迴的結果是怎樣,就不是陰
間人能說了算的。」
「那是什麼意思?」非嫣瞪圓了眼睛小聲問。
道君接道:「很簡單。這個叫做曼陀羅的少女死後不想做人,那麼輪迴道就自動通向六畜
輪迴。當然,口是心非的人在這裡是派不上用場的。明明想做人,卻因為各種原因欺騙我
們,這也是沒有意義的。輪迴的時刻到來,輪迴之門開啟,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但有一點
,神可以選擇做妖仙,做人,或者做畜生。但妖只能選擇繼續做妖,人也只能選擇繼續做
人或者畜生,沒辦法做妖神。也就是說,一旦選擇做了人,以後就再也無法變成妖仙。先
告訴你們一聲,省得死了以後一時衝動,到了後世再後悔。」
「可是,曼陀羅不是說了不想做人?六畜輪迴還有十年時間才啟動,難道我們要在這裡等
十年?」非嫣覺得不可思議。
道君搖頭,「倘若她心願已了,就會進入輪迴之門,至於轉世投胎那是後面的事情。輪迴
門內沒有時間流逝,一剎那,或者一萬年,在那裡都是相同的。能不能找到轉世後的人,
那就看辰星的造化。」
那就意味著,此次見面之後,說不準日後就再無相見的機會?大千世界,人海茫茫,過個
上千萬年,該如何把那個人找出來?
鎮明歎了一聲,極目望向看不到盡頭的輪迴道。辰星,你打算如何做呢?
「等等!那裡是不是有人過來了?」非嫣眼睛尖,突然發現遠處走來一人,不由大叫起來
。眾人也是一驚,紛紛凝目望去,卻見那人慢慢走近,黑色的披風,嘴角有些俏皮的笑意
,不是辰星是誰?!
眾人都愣住,辰星笑吟吟地走到面前,奇道:「哎呀,你們也過來了?一直在等我麼?」
非嫣急忙踏前一步,急道:「辰星!……你見到……她了麼?怎麼樣了?」
辰星挑起眉頭,露出雪白的牙齒,顯然笑得十分舒暢,簡直就像變了個人,就是在麝香山
做神的時候,也沒見他如此神清氣爽的模樣。他點了點頭,「好啦,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
。我也終於放心,接下來……鎮明,你們不是要去太元山麼?我與你們一起去!看看熱鬧
也滿有意思的。」
「那個……到底……」非嫣見他故意不說,不由有些著急,卻也不敢逼問。
辰星微笑著回頭望向盡頭,輕道:「我送走了她,進了那門裡面。她心願已了,這條路馬
上就要消失了,還是先離開吧。」
到了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能說,不過那樣也好,也不需要說什麼了。他們看了那麼久的
對方,還有什麼是一定要說出來的呢?她的心思,他已經全部明白,自己的心思,她一定
也不會忘。
辰星從袖子裡取出一個金色的小鈴鐺,那是曼陀羅一直掛在腰帶上的飾物。他笑道:「至
少留了一樣東西給我,以後就是去找她,也有憑據了。還有十年,等她轉世之後,我會帶
著信物去找她。就這些啦。」
道君做出祥雲,眾人紛紛跳了上去,眼見腳下的路顏色變淺,漸漸化作無數小光點,然後
消失無影。道君看了一眼他手裡的金鈴,不由奇道:「這不是實物,恐怕是她用盡畢生的
妖力化出的信物吧!」
辰星默默點頭,靜靜看著屬於她的輪迴道縮短消失,輕聲道:「只有遇到她的時候,鈴才
會響。她總說自己是沒什麼用的半妖,卻在最後做了一個鈴鐺。沒關係,我會等的。抱歉
道君,我恐怕會一直保著自己的命,以後再不會來陰間了。我要等她轉世,多少年我都會
等的。所以,我不會死。」
道君點了點頭,「至少你二人都選擇了自己喜歡的結局,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生在世間的
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力,所以,你也一樣。」
辰星勾起嘴角,笑得歡暢。每個人的幸福都是不同的,至少現在的他,已經覺得無比幸福
了。
「那麼我們就回去了,道君。」非嫣下了祥雲,笑吟吟地說著,「謝謝你,總是一次又一
次幫我。道君……爺爺。」
道君吹起鬍子,瞪了她一眼,「死丫頭居然敢叫我爺爺!我有那麼老麼?!快走快走!以
後也別來了,陰間畢竟不是什麼好地方,只適合生離死別。想快活的話,還是去人間吧!
你家漢子短期內是死不掉的!他本事大著呢!」
非嫣挽住鎮明的胳膊,對他做了個鬼臉,「他就是死了我也不許他投胎!我可不要那麼辛
苦去找他!鎮明,回去趕緊把斂魂術教給我,我也用什麼蓮花池水柳樹給你做身體!」
鎮明哭笑不得,教給她?那可是玩命的事情,萬一給他做一個歪七扭八的身子,以後可別
想見人了!他摸了摸非嫣的腦袋,轉身對道君說道:「那麼,告辭,道君大人。」
眾人轉身就走,道君突然在後面笑道:「那個漂亮丫頭,死後願不願意留在陰間做下一任
道君?你身邊的妖仙也可以留下來。」
眾人都是一驚,齊齊望向清瓷。她先愣了一下,然後笑了,「死了之後再說吧!」她輕聲
說著,「當世不言身後事,總要先活個夠本,再說死後的事情。謝謝盛情,告辭!」
道君默默看著他們的背影,總算結束了麼?麝香山的神仙們。接下來,該輪到誰?
正月十七,曼陀羅城急報,城北城東發生大規模暴動,到目前為止,半座城脫離太元山控
制。曼陀羅城主同日在行宮內失蹤,完全放棄對曼陀羅暴動的制裁。情況緊急,暴動領袖
叫囂,責怪白虎將暗星雪藏,指責他利用暗星做了神界之王,乃是逆天行事。領袖揚言,
推翻暴政,凡人作主。
同月十九,落伽城急報,城主兩日前在行宮內失蹤,宮內上千守衛一夜之間失蹤,行宮如
同虛設。群龍無首的落伽受到曼陀羅城的影響,紛紛搖旗自組民願隊,北上行動愈加迅猛
。情勢目前曖昧,有大壞的趨勢。
同月二十,西方王城關閉四方所有城門,拒絕任何外來者,揚言不受太元山控制,自成一
家,城內上下百姓皆拍手稱快。 同月,寶欽城……無異動。
「唰」地一聲,白虎神色陰森地將面前的這張公文撕個粉碎。果然如此……他想,果然如
此!當初將暗星召喚出來,他已經料想過這個後果!數千年下來,早已習慣順從神界安排
的凡人,突然遭遇暗星的蠱惑,宣揚了所謂的覺醒,一直藏在平靜表面下的暴戾終於爆發
。
他利用了這種爆發,順利地推翻了麝香山。人心中的狂野慾望一旦被喚醒,便難有消滅的
一日。暗星是他們在黑暗中的明燈,教會他們什麼叫永不滿足。他曾想建立了神界之後,
慢慢安撫他們的暴動,但……還是不行麼?倘若沒有人最近暗中做了手腳,那些愚民怎可
能齊齊暴動?!
後面安排的人到底是誰?誰能讓那些原本已經被安撫大半的人重新燃起暴亂的血液?教會
他們掠奪,殺戮,順從內心深處最血腥的願望。教他們永遠無法在安寧中生存,永遠不知
道滿足……是誰?
心中早有答案,但他卻不願意去想。白虎緊緊攥著碎成一團的公文,用力一拋,碎片全部
落入案前的火盆裡,火舌一舔,盡數成了灰燼。
殿外忽然有人急急奔來,跌跌撞撞地衝進殿內,大叫道:「太……太元王!」
白虎皺起眉頭,森然道:「大殿之內大呼小叫,成何體統?!太元山的神官就是這種德行
?!」
那人大吃一驚,趕緊伏去地上再也不敢說話。
白虎冷道:「什麼事情?」
那人抬頭,卻是專門服侍澄砂起居的室宿,她顫聲道:「回……回稟太元王,暗星大人恢
復了神智,已經能說話了,一直叫著您的名字……」
什麼?!白虎猛然站起,由於動作過猛,案上的茶杯都被撞得摔去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
聲。「她確實能說話了?與平常沒有差別?」他低聲問著,只覺情況詭異之極。術剛剛解
開沒有幾天,她根本不可能這麼快恢復神智。莫非,她果然是假裝的?!
「那個……還是有些不同……但屬下不知如何形容……」室宿越加慌亂,話也說不清了。
「沒用的東西!」白虎怒叱一聲,拂袖而去。
恢復神智了,意味著什麼?與最近神界的暴動有什麼聯繫?她該不會以為一切都可以由她
掌握了,所以得意忘形吧?!白虎快步走著,心底波濤洶湧。該怎麼面對?直接當作敵人
,還是先看看情況?
還沒到後院,他就已經聽到女宿在裡面大聲說話的聲音,「暗星大人!現在是冬天,如果
要出去也請披上披風!白虎大人馬上就來了,您難道不在這裡等他嗎?」
白虎用力推開門,大步走進去,就見澄砂笑吟吟地抓著女宿手裡的披風看個不停,她只穿
了一件單薄的袍子,光腳踩在地上,好像也不覺得冷。見女宿要給她披上披風,她立即嘻
嘻笑著躲開,神態天真。
女宿無奈極了,抬眼忽然看見白虎站在門口,嚇得趕緊丟了披風跪去地上。
「見過太元王!那個……暗星大人她……突然就恢復了神智……屬下已經讓室宿去通報您
了。」
白虎不耐地擺手,「廢話就不要說了,她到底怎麼回事?能說話麼?還是只會傻笑?」他
見澄砂只是看著女宿嘻嘻的笑,不由更覺詭異。
女宿輕道:「室宿在餵暗星大人吃午飯的時候,她忽然就開口說話了,說要見您。我們見
她惱得厲害,只好通報給您……」
白虎正要說話,誰知澄砂忽然抬頭看到了自己,她微微一笑,柔聲道:「白虎。」然後,
他再也想不到,她居然撲了上來,整個人埋去他懷裡,柔順得如同一隻小貓。「白虎。」
她叫著他,然後乖巧地把腦袋靠去他胸口上,也不說話。
白虎愣住了,實在搞不明白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他扶住澄砂的肩膀,低頭定定地看著
她,「澄砂,你叫我來做什麼?你真的醒過來了嗎?」
澄砂笑吟吟地看著他,柔聲道:「我想你了,但他們不給我出去,只好讓你過來。」
白虎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試探性地問道:「你……還記得什麼嗎?以前的事情,還記
得嗎?」
澄砂笑道:「記得什麼?你在說什麼啊?」
白虎怔了一會,放柔了聲音輕道:「澄砂,你先一個人待會,我馬上過來陪你。」他回頭
望向女宿,用眼神示意他去外屋。澄砂乖乖地站去窗邊,看著外面的積雪,眼神含笑,那
笑,是無色的,卻見不到底,有一種妖異的感覺。
白虎在外屋看了她半晌,才冷道:「她一點破綻都沒露?」
女宿搖頭,「屬下一直沒有離開暗星大人,她前兩天還不能說話,只能呆呆地看著我們。
但今天不知怎麼回事……」
白虎沉吟半晌,才道:「我知道了。女宿,你下去吧,暗星以後不需要照顧了。我要你辦
一件事。」他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紙,遞了過去,「下去再看。不要忘記去煙水樓找奎宿胃
宿。事態緊急,不許有一點疏漏。」
女宿趕緊躬身答應,飛快地離開了後院。白虎深深吸了一口氣,神色平淡地走進屋內,澄
砂轉頭見他進來了,喜形於色。白虎定定看著她恢復正常的眼睛,眼珠的顏色不再是暗金
色的,血紅狹長的瞳仁也消失了,她好像完全成了單純的天澄砂。
他笑了笑,張開手臂,「澄砂,過來。」他柔聲說著,將她抱去懷內,「我很想你。」
澄砂抬頭,輕輕去吻他的唇,白虎身體微微一震,終於還是抬手按住她的後頸,深深地吻
了下去。
吻可以纏綿深情,可以窮追不捨,可以與以前一樣。但他們的關係,或許再也回不去以前
了。澄砂,你到底想做什麼呢?
第十六章
正月二十七,曼陀羅全城淪陷,線人之一不知所蹤。暴動由曼陀羅一路南下,至紋瀑,蒼
雀,塚首山,迄今已有數十座北方城鎮宣佈脫離太元山控制。加之落伽城依然躁動不安,
情勢不容樂觀。
又一份緊急公文。白虎神色陰沉,將公文放去一邊。案上已有同樣的公文不下十份,看起
來想輕鬆解決是不可能的了,凡人暴動起來可以沒有任何理由,你退,他進,你讓,他更
進。強行去鎮壓只會讓情形更加惡化。這已經不是服不服的問題,也與追隨某個人不同,
他們是想自己做王!
「荒唐……!」白虎袖子一掃,案上許多零碎之物立即乒乓掉了一地,一旁的神官們見他
心情不好,更是一個個噤若寒蟬,連呼吸聲也不敢大了。
神乃天之道,統轄凡人,約束他們,引導他們,自古以來不就如此?倘若把神界交給那些
永遠不知足的凡人,還不知會變成怎生模樣!
「有急報!」殿外又傳來侍衛惶恐的聲音,白虎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送上來!快
!」這已經是第幾封了?近幾日連續送來壞消息,他的忍耐也快到極限了。不隨便對凡人
出手,不能任意鎮壓,他不想重蹈麝香山的覆轍!但,除了這些手段,還能怎麼辦?!勸
服的神官被趕,勘查情況的線人被殺,暗中駐守的軍隊在暴動中不知所蹤失去聯繫,城主
們也紛紛消失。這一切簡直就好像是故意的,一直忍著,然後突然一齊爆發出來,令他措
手不及。
侍衛快步送上公文,白虎飛快展開,「正月二十八二十九,紋瀑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