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 七夜雪(11)

作者: dnahwen (qoo)   2007-10-09 17:51:18
七夜雪(11-12) ◎滄月
十一、重逢
  瞳究竟怎麼了?
  薛紫夜跟著妙風穿行在玉樓金闕裡,心急如焚。那些玉樹瓊花、朱閣繡戶急速地在往
後掠去。她踏上連接冰川兩端的白玉長橋,望著橋下縈繞的雲霧和凝固奔流著的冰川,陡
然有一種宛如夢幻的感覺。
  ——雪域絕頂上,居然還藏著如此龐大的世界!
  而這個世界蘊藏著的,就是一直和中原鼎劍閣對抗的另一種力量吧?
  「咦,」忽然間,聽到一線細細的聲音,柔媚入骨,「妙風使回來了?」
  妙風停下了腳步,看著白玉長橋另一邊緩緩步來的藍色衣袂:「妙水使?」
  在說話的時候,他下意識的往前一步,擋在薛紫夜身前,手停在離劍柄不到一尺的地
方。這個女人實在是敵我莫測,即便是在宮中遇見,也是絲毫大意不得。
  妙水由一名侍女打著傘,輕盈地來到了長橋中間,對著一行人展顏一笑,宛如百花怒
放。
  薛紫夜乍然一看這位藍衣女子,心裡便是一怔:這位異族女子有著暗金色的波浪長發
,寬寬的額頭,鼻樑高挺,嘴唇豐潤,一雙似嗔非嗔的眼睛顧盼生情——那種奪人的麗色
,竟是比起中原第一美人秋水音來也不遑多讓。
  「可算是回來了呀,」妙水掩口笑了起來,美目流轉,「教王可等你多時了。」
  妙風不動聲色:「路上遇到修羅場的八駿,耽擱了一會。」
  「哦?那妙風使沒有受傷吧。」妙水斜眼看了他一下,意味深長地點頭,「難怪在這
幾日清洗修羅場的時候,我點數了好幾次,所有殺手裡,獨獨缺了八駿。」
  妙風眼神微微一變:難道,在瞳叛變後的短短幾日裡,修羅場已然被妙水接管?
  「瞳怎麼了?」再也忍不住,薛紫夜搶身而出,追問。
  妙水怔了一下,看著這個披著金色猞猁裘的紫衣女子,一瞬間眼裡彷彿探出了無形的
觸手輕輕試探了一下。然而那無形的觸手卻是一閃即逝,她掩口笑了起來,轉身向妙風:
「哎呀,妙風使,這位便是藥師谷的薛谷主麼?這一下,教王的病情可算無憂了。」
  妙風閃電般看了妙水一眼——教王,居然將身負重傷的秘密都告訴妙水了?
  這個來歷不明的樓蘭女人,一直以來不過是教王修煉用的藥鼎,華而不實的花瓶,竟
突然就如此深獲信任?!然而,他隨即便又釋懷:這次連番的大亂裡,自己遠行在外,明
力戰死,而眼前這個妙水卻在臨危之時助了教王一臂之力,也難怪教王另眼相看。
  「薛谷主放心,瞳沒死——不僅沒死,還恢復了記憶。」妙水的眼神掃過一行兩人,
柔媚的笑,將手中的短笛插入了腰帶,「還請妙風使帶貴客盡快前往大光明殿吧,教王等
著呢。妾身受命暫時接掌修羅場,得去那邊照看了。」
  妙風點點頭:「妙水使慢走。」
  妙水帶著侍女飄然離去,在交錯而過的剎那,微微一低頭,微笑著耳語般地吐出了一
句話——
  「妙風使,真奇怪啊……你臉上的笑容,是被誰奪走了麼?」
  不等妙風回答,她從白玉橋上飄然離去,足下白雪居然完好如初。
  妙風站橋上,面無表情地望著橋下萬丈冰川,默然。
  這個教王從藏邊帶回的女人,作為「藥鼎」和教王雙修合歡之術多年,彷彿由內而外
都透出柔糜的甜香來。然而這種魅惑的氣息裡,總是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揣測的神秘,令人
心驚。他們兩個各自身居五明子之列,但平日卻沒有什麼交情,但奇怪的是,自己每一次
看到她,總是有隱隱的不自在感覺。
  「快走吧!」 薛紫夜打破了他的沉思,「我要見你們教王!」
  瞳已經恢復記憶?是教王替他解掉了封腦金針?那麼……那麼如今他——她心急如焚
,拋開了妙風,在雪地上奔跑,手裡握緊了那一面聖火令。
  妙風一驚——這個女子,是要拿這面聖火令去換教王什麼樣的許諾?
  莫非……是瞳的性命?
  他一瞬間打了個寒顫。教王是何等樣人,怎麼會容許一個背叛者好端端的活下去!瞳
這樣的危險人物,如若不殺,日後必然遺患無窮,於情於理教王都定然不會放過。
  如果薛紫夜提出這種要求,即使教王當下答應了,日後也會是她殺身之禍的來源!
  然而在他微微一遲疑間,薛紫夜便已經沿著台階奔了上去,直衝那座嵯峨的大光明聖
殿。一路上無數教徒試圖阻攔,卻在看到她手裡的聖火令後如潮水一樣的退去。
  「等一等!」妙風回過神來,點足在橋上一掠,飛身落到了大殿外,伸手想攔住那個
女子。然而卻已經晚了一步,薛紫夜一腳跨入了門檻,直奔玉座而去!
  大殿裡是觸目驚心的紅色,到處繪著火焰的紋章,彷彿火的海洋。無數風幔飄轉,幔
角的玉鈴錚然作響——而在這個火之殿堂的最高處,高冠的老人斜斜靠著玉座,彷彿有些
百無聊賴,伸出金杖去逗弄著系在座下的獒犬。
  牛犢般大的獒犬忽然間站起,背上毛根根聳立,發出低低的嗚聲。
  老人一驚,瞬間回過頭,用冷厲的目光凝視著這個闖入的陌生女子。
  她奔到了玉座前,氣息平甫,只是抬起頭望著玉座上的王者,平平舉起了右手,示意

  「薛谷主麼?」看到了她手裡的聖火令,教王的目光柔和起來,站起身來。
  老人的聲音非常奇怪,聽似祥和寧靜,但氣息裡卻帶了三分急促。醫家望聞問切功夫
極深,薛紫夜一聽便明白這個玉座上的王者此刻已然是怎樣的虛弱——然而即便如此,這
個人身上卻依舊帶著極大的壓迫力,只是一眼看過來,便讓她在一瞬間站住了腳步!
  「教王……」有些猶豫的,她開口。
  玉座下的獒犬忽然咆哮起來,弓起了身子,頸下的金索繃得筆直,警惕地望著這個闖
入的不速之客。它被金索系在玉座下的波斯地毯上,龐大如一隻灰色的牛犢。
  「啊!!」她一眼望過去,忽然間失聲驚呼起來——
  那裡,和獒犬鎖在一起的,居然還有一個人!
  那個滿身是血的人同樣被金索繫住了脖子,鐵圈深深勒入頸中,無法抬起頭。雙手雙
腳都被沉重的鐐銬鎖在地上,被迫匍匐在冰冷的石地面上,身上到處都是酷刑的痕跡。帶
著白玉的面具,彷彿死去一樣一動也不動。
  然而在她踏入房間的剎那,那個人卻彷彿觸電般的轉過了臉去,避開她的視線。
  既便看不到他的臉,她卻還是一瞬間認出來了!
  「明介!」她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大喊,「明介!」
  她看到了面具後的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睛,看到他全身關節裡流出的血——一眼望去,
她便知道他遭受過怎樣的酷刑。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到一個月之前,在藥師谷
裡的明介還是那樣冷酷高傲,出手凌厲心深如海。在短短的二十幾天後,居然成了這種樣
子!
  是誰……是誰將他毀了?是誰將他毀了!
  那一瞬間,劇烈的心痛幾乎讓她窒息。薛紫夜不管不顧的飛奔過去。然而還未近到玉
座前一丈,獒犬咆哮著撲了過來。雪域魔獸吞吐著殺戮的腥氣,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撲向
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她卻根本沒有避讓,依舊不顧一切的撲向那個被系在地上的人。獒犬直接撲上了她的
肩,將她惡狠狠的朝後按倒,利齒噬向她的咽喉。
  「啊。」那個死去一樣靜默的人終於有了反應,脫口低低驚叫了一聲,掙紮著想站起
來,然而頸中和手足的金索瞬地將他扯回地上,不能動彈絲毫。
  就在獒犬即將咬斷她咽喉的瞬間,薛紫夜只覺得背後一緊,有一股力量將她橫裡飛速
拉了開去。
  她被那股柔和的力道送出三尺,平安落地。只覺得背心一麻,雙腿忽然間不能動彈。
  「喀嚓」,獒犬咬了一個空,滿口尖利的白牙咬合,交擊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薛谷主,勿近神獸。」那個聲音輕輕道,將她放下。
  「風,」教王看著那個無聲無息進來的人,臉上浮出了微笑,伸出手來,「我的孩子
,你回來了?」
  妙風走過去,低首在玉階前單膝跪下:「參見教王。」
  「帶著藥師谷主按時返回了麼?真是個能幹的好孩子。」教王讚許地微笑起來,手落
在妙風的頂心,輕輕撫摩,「風,我沒有養錯你——不像瞳這條毒蛇,時刻想著要反噬恩
主。」
  「……」妙風頓了一頓,卻只是沉默。
  「放了明介!」被點了穴的薛紫夜開口,厲聲大喝,「馬上放了他!」
  明介?教王一驚,目光裡陡然射出了冷亮的利劍,刺向那個手舉聖火令的女子。然而
臉上的表情卻不變,緩緩起身,帶著溫和的笑:「薛谷主,你說什麼?」
  「馬上放了他!」她無法挪動雙足,憤怒地抬起頭,毫不畏懼地瞪著教王,緊握著手
裡的聖火令:「還要活命的話,就把他放了!否則你自己也別想活,我只會把你往死裡治
!」
  「……」教王默默吸了一口氣,沒有立刻回答,探詢的目光落在妙風身上。
  然而妙風卻低下了頭去,避開了教王的眼光。
  如果說出真像,以教王的性格,一定不會放過這個當年屠村時的漏網之魚吧?短短一
瞬,他心裡天人交戰,第一次不敢對視教王的眼睛。
  「不!不要給他治!」然而被金索繫住的瞳,卻驀然爆發出一聲厲喝,「這個魔鬼他
——」
  「喀」,白色的風在大殿裡一掠即回,手刀狠狠斬落在瞳的後背上,瞬間將其擊暈。
  「敢對教王不敬!」妙風在千鈞一髮時截斷了瞳的話,一掠而出,手迅疾地斬落——
絕不能讓瞳在此刻把真像說出來!否則,薛紫夜可能會不顧一切的復仇,不但自己會被逼
得動手,而教王也從此無救。
  「住手!」薛紫夜厲聲驚叫,看著瞳滿身是血的倒了下去,眼神裡充滿了憤怒。
  他卻是漠然地回視著她的目光,垂下了手。
  「風,在貴客面前動手,太冒昧了。」彷彿明白了什麼,教王的眼睛一瞬間亮如妖鬼
,訓斥最信任的下屬——敢在沒有得到他命令的情況下忽然動手,勢必是為了極重要的事
吧?
  教王望著瞳,冷笑:「來人,給我把這個叛徒先押回去!」
  「不許殺他!」看到教徒上來解開金索拖走昏迷的人,薛紫夜再一次尖叫起來。
  「薛谷主果然醫者父母心。」教王回頭微笑,慈祥有如聖者,「瞳這個叛徒試圖謀刺
本座,本座清理門戶,也是理所應當——」
  薛紫夜驀地一驚,明白過來:明介費盡了心思奪來龍血珠,原來竟是用來對付教王的
?!
  他……是因為返回崑崙山後謀逆不成,才會落到了如今這樣?
  「但既然薛谷主為他求情,不妨暫時饒他一命。」教王卻輕描淡寫地開口,承諾。
  沒有料到教王如此好說話,薛紫夜一愣,繼而長長鬆了一口氣。反而覺得有些理虧:
無論如何,人家處分教中叛徒都是理所應當,自己的要求實在不合理,難得教王還肯答允

  「教王這一念之仁,必當有厚報。」薛紫夜掙了幾下,卻站不起來。
  「風。」教王蹙了蹙眉,「太失禮了,還不趕快解開薛谷主的穴?」
  「是。」妙風俯身,解開了薛紫夜雙腿上的穴。
  「薛谷主,你持聖火令來要我饒恕一個叛徒的性命——那麼,你將如願。」教王微笑
著,眼神轉為冷厲,一字一句的開口,「瞳本是我的奴隸,從此後他的性命便屬於你。但
是,只有在你治癒了本座的病後,才能將他帶走。」
  是要挾,還是交換?
  薛紫夜唇角微微揚起,傲然回答:「好。一言為定!」
  「谷主好氣概,」教王微笑起來,「也不先診斷一下本座的病情?」
  「紫夜自有把握。」她低了低頭,眼神驕傲。
  「那麼,請先前往山頂樂園休息。明日便要勞煩谷主看診。」教王微笑,命令一旁的
侍從將貴客帶走。然而在她剛踏出大殿時,老人再也無法支持地咳嗽了起來,感覺嘴裡又
有衝上來的血的腥味——看來,內力已然再也壓不住傷勢了。如果這個女人不出手相救,
多半自己會比瞳那個傢伙更早一步死吧?
  所以,無論如何,目下不能拂逆這個女人的任何要求。
  呵……不過七日之後,七星海棠之毒便從眼部深入腦髓,逐步侵蝕人的神智,到時候
你這個神醫,就帶著這個天下無人能治的白痴離去吧——
  我以明尊的名義發誓,你們兩個,絕不能活著離開這座崑崙山!
  在侍從帶著薛紫夜離開後,大光明殿裡重新陷入了死寂。
  「風,抬起頭,」教王坐回了玉座上,拄著金杖不住地喘息,冷冷開口,「告訴我,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個女人,和瞳有什麼關係?」
  妙風猛然一震,肩背微微發抖,卻終不敢抬頭。
  「看著我!」第一次看到心腹下屬沉默地抵抗,教王眼裡露出鋒銳的表情,重重頓了
頓金杖,「她為什麼知道瞳的本名?為什麼你剛才要阻攔?你知道了什麼?」
  沉默許久,妙風忽地單膝跪倒:「求教王寬恕!」
  「你說了,我就寬恕。」教王握緊了金杖,盯著白衣的年輕人。
  「薛紫夜她……她……乃是當初摩迦村寨裡的唯一倖存者!」頓了許久,妙風終於還
是吐出了一句話,臉色漸漸蒼白,「屬下怕瞳會將當初滅族真像洩露給她,所以冒昧動手
。」
  「摩迦村寨?……瞳的故鄉麼?」教王沉吟著,慢慢回憶那一場的年前的血案,冷笑
起來:「果然……又是一條漏網之魚。斬草不除根啊……」
  他拄著金杖,眼神裡慢慢透出了殺氣:「那麼,她目下尚未得知摩迦一族覆滅真像?

  「是。」妙風垂下頭。
  「那麼,在她死之前再告訴她罷。」教王唇角露出冷酷的笑意,「那之前,她還有用
。」
  那樣的語調輕而冷,彷彿一把刀子緩慢地拔出,折射出冷酷的光。深知教王脾性,妙
風瞬間一震,重重叩下首去:「教王……求您饒恕她!」
  玉座上,那隻轉動著金杖的手忽地頓住了。
  「風,」不可思議地看著階下長跪不起的弟子,教王眼神凝聚,「你說什麼?」
  「屬下斗膽,請教王放她一條生路!」他俯身,額頭叩上了堅硬的玉階。
  金杖閃電一樣探出,點在下頷,阻攔了他繼續叩首。玉座上的教王眯起了眼睛,審視
著,不知是喜是怒:「風,你這是干什麼?你竟然替她求情?從你一進來我就發現了——
你臉上的笑容,被誰奪走了?」
  妙風無言,微微低頭。
  教王凝視著妙風蒼白的臉,咬牙切齒:「是那個女人,破了你的沐春風之術?」
  「這一路上,她……她救了屬下很多次。」妙風彷彿不知如何措辭,有些不安,雙手
握緊,「一直以來,除了教王,從來沒有人,從來沒有人……屬下只是不想看她死。」
  「我明白了。」沒有再讓他說下去,教王放下了金杖,眼裡瞬間恢復了平靜,「這還
是你第一次顧惜別人的死活——風,二十八年了,你從來沒有這樣過。」
  妙風沒有說話,彷彿也不知道怎麼回答,臉色蒼白,沒有一絲笑容。
  教王沉吟不語,只看著這個心腹弟子臉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種種表情:茫然、苦痛、
尷尬、掙扎,懵懂和絕決。不由暗自心驚:不過短短一個月不見,這個孩子已經不一樣了
……十幾年如一日的笑容消失了,而十幾年如一日的漠然卻被打破了。
  他的眼裡,不再只有純粹、堅定的殺戮信念。
  ——終於是被折斷了啊……這把無想無念之劍!
  「如果我執意要殺她,你——」教王用金杖點著他的下頷,冷然,「會怎樣?」
  妙風的手無聲地握緊,眼裡掠過一陣混亂,身子顫了顫,垂下了眼簾,最終只是老老
實實的回答:「屬下……也不知道自己會怎樣。」
  那樣茫然的回答,在教王聽來卻不啻於某種威脅。
  「……」他的眼神一變,金杖帶著怒意重重落下!
  然而妙風沉默的低著頭,也不躲,任憑金杖擊落在背上,低哼了一聲,卻沒有動一分

  「竟敢這樣對我說話!」金杖接二連三的落下來,狂怒,幾乎要將他立斃杖下,「我
把你當自己的孩子,你卻是這樣要挾我麼?你們這群狼崽子!」
  然而妙風只是低著頭,沉默地忍受。
  「好罷。」終於,教王將金杖一扔,挫敗似地往後一靠,將身體埋入了玉座,頹然嘆
息,「風,這是你二十年來對我提出的第一個要求,我答應你——那個女人,真是了不起
。」
  「多謝教王。」妙風眼裡透出了欣喜,深深俯首。
  然而一開口便再也壓不住翻湧的血氣,一口血噴在玉座下。
  教王同樣在劇烈地喘息,摀住了自己的心口——修煉鐵馬冰河走火入魔以來,全身筋
脈走岔,劇痛無比,身體已然是一日不如一日。在這種時候,無論如何不能捨棄這枚最聽
話的棋子!
  「這一次,暫且饒了你。」教王微微冷笑,「希望,你不會和瞳那個叛徒一樣。」
  「屬下誓死追隨教王!」妙風斷然回答,毫不猶豫。
  「那麼,替我盯著那個女人。你也該明白,她如果敢和我玩什麼花樣,死的就是她自
己!」
  
  黑暗而冰冷的牢獄,只有微弱的水滴落下聲音。
  這個單獨的牢獄是由一隻巨大的鐵籠構成,位於雪獄最深處,光線黯淡。長長的金索
垂落下來,釘住了被囚之人的四肢,令其無法動彈分毫。雪獄裡不時傳出受刑的慘叫,淒
厲如鬼,令人毛骨悚然。然而囚籠中被困的人卻動也不動。
  「啪」的一聲響,一團柔軟的東西扔到了籠中,竟是蛇皮纏著人皮,團成一團。
  腥氣撲鼻而來,但那個被鎖住的人還是沒有絲毫反應。
  「怎麼,這可是你同黨的人皮——不想看看麼?」藍衣的女子站在籠外,冷笑起來,
看著裡面那個被鎖住的人,譏諷,「對,我忘了,你現在是想看也看不見了。瞳。」
  對方還是沒有動靜,五條垂落的金索貫穿他的身體,死死釘住了他。
  自從三天前中了七星海棠之毒以來,那個曾經令天下聞聲色變的絕頂殺手一直沉默著
,任劇毒悄然侵蝕身體,不發一言。
  妙水不由有些氣不順:自從教王把瞳交由自己發落以來,她就有了打算——她想問出
那顆龍血珠在叛變失敗後去了哪裡。
  自從妙火死後,便只有她和瞳知道這個東西的存在。那是天地間唯一可以置教王於死
地的劇毒——如果能拿到手的話……
  然而無論怎樣嚴刑拷打,瞳卻一直緘口不言。
  修羅場裡出來的人,對於痛苦的忍耐力是驚人的。有時候,她甚至懷疑是七星海棠的
毒侵蝕得太快,不等將瞳的記憶全部洗去,就已先將他的身體麻痺了——不然的話,血肉
之軀又怎能承受種種酷刑至此?
  「那麼,這個呢?」啪的一聲,又一個東西被扔了過來,「那個女醫者冒犯了教王,
被砍下了頭——你還記得她是誰吧?」
  瞳霍然抬起頭來,那雙幾近失明的眼裡瞬間放出了雪亮的光!
  他不顧一切的伸手去摸索那顆被扔過來的頭顱。金索在瞬間全數繃緊,勒入他的肌膚
,原已傷痕纍纍的身體上再度迸裂出鮮血。
  然而,手指觸摸到的,卻是一顆長滿絡腮鬍子的男子頭顱!
  「哈哈哈哈……」妙水仰頭大笑,「那是妙火的頭——看你嚇的。」
  彷彿被擊中了要害。瞳不再回答,頹然坐倒,眼神裡流露出某種無力和恐懼。腦海裡
一切都在逐步的淡去,那種詛咒一樣的劇毒正在一分一分侵蝕他的神智,將所有的記憶都
消除乾淨——然而,那個女子的影子卻彷彿深刻入骨。
  「你不想看她死麼?」妙水眼裡充滿了獲勝的得意,靠近了囚籠,低低開口,「你也
清楚那個女醫者上山容易下山難吧?她已經觸怒了教王,遲早會被砍下頭來!……呵呵,
瞳,那可都是因為你啊。」
  瞳的肩背驀然一震,血珠從傷口瞬地滴落。
  「妙水,」他忽然開口了,聲音因為受刑而嘶啞,「我們,交換條件。」
  「嗯?」妙水笑了,貼近鐵籠,低聲,「怎麼,你終於肯招出那顆龍血珠的下落了?

  「說吧,你要什麼?」她饒有興趣地問,「快些解脫?還是保命?「
  「你讓她平安回去,我就告訴你龍血珠的下落。」瞳只是垂下了眼睛,唇角露出一個
譏諷的冷笑,「你,也想拿它來毒殺教王——不是嗎?」
  「呵,」妙水身子一震,彷彿有些驚詫,轉瞬笑了起來,惡狠狠地拉緊了他頸中的鏈
子,「都落到這地步了,還來跟我耍聰明!猜到了我的計劃,只會死得更快!」
  然而下一瞬,她又嬌笑起來:「好吧,我答應你……我要她的命有什麼用呢?我要的
只是教王的腦袋。當然——你,也不能留。可別想我會饒了你的命。」
  瞳表情漠然——自從知道中的是七星海棠之毒後,他就沒想過還能活下去。
  「龍血珠已經被我捏為粉末,抹在了瀝血劍上——」他闔起了眼睛,低聲說出最後的
秘密,「要殺教王,必須先拿到這把劍。」
  「……」妙水呼吸為之一窒,喃喃,「難怪遍搜不見。原來如此!」
  她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會守諾言——畢竟要了那個女人的命也沒
任何意義。」頓了頓,妙水臉上卻浮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只是沒料到你和妙風這兩個
無情之人,居然不約而同的拚死保她……可真讓人驚奇啊!那個薛谷主,難道有什麼魔力
嗎?」
  「妙風?」瞳微微一驚。
  他這樣的人,為什麼也要保薛紫夜?
  「還得謝謝你的薛谷主呢,」妙水嬌笑起來,「託了她的福,沐春風心法被破了,最
棘手的妙風已然不足為懼。妙空是個不管事的主兒,明力死了,妙火死了,你廢了——剩
下的事,真是輕鬆許多。」
  瞳一驚抬頭——沐春風心法被破了?
  多年的同僚,他自然知道沐春風之術的厲害。而妙風之所以能修習這一心法,也是因
為他有著極其簡單純淨的心態,除了教王安危之外心無旁騖,一舉一動都充滿了無懈可擊
的氣勢。
  然而,如今居然有人破除了這樣無想無念的空明狀態!
  她……是怎樣擊破了那個心如止水的妙風?
  
  崑崙絕頂上,最高處的天國樂園裡繁花盛開,金壁輝煌。
  這個樂園是大光明宮裡最奢華銷魂的所在,令所有去過的人都流連忘返。即便是修羅
場裡的頂尖殺手,也只有在立了大功後才能進來獲取片刻的消魂。
  那是一個琉璃寶石鑄成的世界,超出世上絕大多數人的想像:黃金八寶樹,翡翠碧玉
泉,到處流淌著甘美的酒、醇香的奶、芬芳的蜜,林間有永不凋謝的寶石花朵,在泉水樹
林之間,無數珍奇鳥兒歌唱、見所未見的異獸徜徉。泉邊、林間、迷樓裡,來往的都是美
麗的少女和俊秀的童子,向每一個來客微笑,溫柔地滿足他們每一個要求。
  「薛谷主,可住得習慣?」瓊玉樓閣中,白衣男子悄無聲息地降臨,詢問出神的貴客

  室內火爐熊熊,溫暖和煦,令人完全感覺不到外面是冰天雪地。薛紫夜正有些朦朧欲
睡,聽得聲音,霍然睜開了眼睛——
  「是你?」她看到了他,眼神閃爍了一下。
  妙風無言躬身,迅速地在其中捕捉到了種種情緒,而其中有一種是憤怒和鄙夷。看來
,昨日以來他一連串的惡行,已然完全破壞了她心中對於自己的印象吧?
  對於醫者而言,凶手和屠戮者是永遠不受歡迎的。
  「薛谷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屬下將前來接谷主前去密室為教王診病。」他微微躬
身。
  「明介呢?」薛紫夜反問,站了起來,「我要見他。」
  「在教王病情未好之前,谷主不能見瞳。」妙風淡然回答,回身準備出門,然而走到
門口忽然一個踉蹌,身子一傾,幸虧及時伸手抓住了門框。
  薛紫夜微微一怔,低頭的瞬間,她看到了門檻上滴落的連串殷紅色血跡。
  「妙風!」她脫口驚呼起來,一個箭步衝過去,扳住了他的肩頭,「讓我看看!」
  他卻沒有回頭,只是微微笑了笑:「沒事,薛谷主不必費神。」
  「胡說!」一搭脈搏,她不由驚怒交集,「你舊傷沒好,怎麼又新受了傷?快過來讓
我看看!」
  妙風站著沒有動,卻也沒有掙開她的手。
  兩人就這樣僵持,一個在門外,一個在門裡,彷彿都有各自的堅持。
  雪在一片一片的飄落,落滿他的肩頭。肩上那隻手卻溫暖而執著,從來都不肯放棄任
何一條性命。他站在門口,仰望著崑崙絕頂上翩然而落的白雪,心裡的寒意和肩頭的暖意
如冰火交煎:如果……如果她知道鑄下當年血案凶手的便是他,會不會鬆開這隻手呢?
  「咳咳,咳咳!」然而只是僵持了短短片刻,背後卻傳來薛紫夜劇烈的咳嗽聲。
  崑崙山頂的寒氣侵入,站在門口只是片刻,她身體已然抵受不住。
  「快回房裡去!」他脫口驚呼,回身抓住了肩膀那隻上發抖的手。
  「好啊。」她卻是狡黠地一笑,抓住了他的手臂往裡拖,彷彿詭計得逞,「不過,你
也得進來。」
  室內藥香馥郁,溫暖和煦,薛紫夜的臉色卻沉了下去。
  「誰下的手?」看著外袍下的傷,喃喃,「是誰下的手!這麼狠!」
  妙風的背上佈滿了淤傷,色做暗紅,縱橫交錯,每一條都有一寸寬、一尺許長。雖然
沒有腫起,然而一摸便知道是極厲害的:雖然表皮不破損,可內腑卻已然受傷。
  她輕輕移動手指,妙風沒有出聲,肩背肌肉卻止不住地顫動。
  「這是金杖的傷!」她驀然認了出來,「是教王那個混帳打了你?」
  妙風微微一震,沒有說話。
  「他憑什麼打你!」薛紫夜氣憤不已,一邊找藥,一邊痛罵,「你那麼聽話,把他當
成神來膜拜,他憑什麼打你!簡直是條瘋狗——」
  話音未落,一隻手指忽然點在了她的咽喉上。
  「即便是貴客,也不能對教王無禮。」妙風閃轉過身,靜靜開口,手指停在薛紫夜喉
頭。
  「你……」她愕然望著他,不可思議地喃喃,「居然還替他說話。」
  頓了頓,女醫者眼裡忽然流露出絕望的神情:「我是想救你啊……你怎麼總是這樣?

  他的手指停在那裡,感覺到她肌膚的溫度和聲帶微微的震動,心裡忽然有一種隱秘的
留戀,竟不捨得就此放手。停了片刻,他笑了一笑,移開了手指:「教王懲罰在下,自有
他的原因,而在下亦然甘心受刑。」
  他也不等藥涂完便站起了身:「薛谷主,我說過了,不必為我這樣的人費神。」
  薛紫夜怔怔地看著他站起,扯過外袍覆上,逕自走出門外。
  「雅彌!」她踉蹌著追到了門邊,喚著他的名字,「雅彌!」
  然而大光明宮的妙風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彷彿,那並不是他的名字。
  雪花如同精靈一樣撲落到肩頭,頑皮而輕巧,冰冷地吻著他的額頭。妙風低頭走著,
壓制著體內不停翻湧的血氣,唇角忽然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是的,也該結束了。等明
日送她去見了教王,治好了教王的病,就該早早的送她下山離去,免得多生枝節。
  他既不想讓她知道過去的一切,也不想讓她知道自己曾為保住她而忤逆了教王。他只
求她能平安地離開,重新回到藥師谷過平靜的生活——
  她這樣的人,原本也和自己不是屬於同一世界。
  「我想救你啊……」她的話語還在耳畔迴響,如此的悲哀而無奈,蘊含著他生命中從
未遇到過的溫暖。她對他伸出了手,試圖將他從血池里拉上來。但他卻永遠無法接觸到那
隻純白的手了……
  十二年前那一夜的血色,已然將他徹底淹沒。
 
  暮色籠罩了雪域絕頂,無數的玉樹瓊花都黯淡了下去,逐漸隱沒。
  薛紫夜獨自一人坐在溫暖馥郁的室內,垂頭望著自己的手,怔怔地出神。
  明日,便要去給那個教王看診了……將要用這一雙手,把那個惡魔的性命挽救回來。
然後,他便可以再度稱霸西域,將一個又一個少年培養為冷血殺手,將一個又一個敵手的
頭顱摘下。
  自己……原來也是一個極自私懦弱的人吧?
  為了保住唯一親人,竟救一個惡魔的性命,令其荼毒更多的無辜者!
  她唇角露出一絲苦笑,望著自己的手心,據說那裡蘊含了人一生的命運。——她的掌
紋非常奇怪,五指都是渦紋,掌心的紋路深而亂,三條線合攏在一起,狠狠地劃過整個手
掌。
  她沉迷於那些像征命運的渦流中,看得出神,沒有覺察門口一個人已然悄然出現。
  「薛谷主。」藍衫女子等待了片刻,終於盈盈開口,「想看手相麼?」
  「妙水使?」薛紫夜一驚,看到門口抱劍而立的女子。
  這個妙水,雖然只在橋上見過一面,卻印象深刻。她身上有一種奇特的靡靡氣息,散
發著甜香,妖媚入骨——她一眼看去便心裡明白,這個女人,多半是修習過媚術。
  「我看薛谷主這手相,可是大為難解。」妙水逕自走入,笑吟吟坐下,捉住了她的手
仔細看,「你看,這是『斷掌』——有這樣手相的人雖然聰明絕倫,但脾氣過於倔強,一
生跌宕起伏,往往身不由己。」
  薛紫夜望了她一眼,不知道這個女子想說什麼,於是沉默。
  她目光落到妙水懷裡的劍上,猛地一震:這、分明是瞳以前的佩劍瀝血!
  「薛谷主,你的宿命線不錯,雖然中途斷裂,但旁有細支接上,可見曾死裡逃生。」
這個來自西域的樓蘭女人彷彿忽然成了一個女巫,微笑著,吐出一句句預言,「智慧線也
非常好,敏銳而堅強,凡事有主見。但是,即便是聰明絕倫,卻難以成為賢妻良母呢。」
  妙水細細端詳她的手,唇角噙著笑意,輕聲曼語:「可惜,姻緣線卻不好。如此糾纏
難解,必然要屢次面臨艱難選擇——薛谷主,你是有福之人,一生將遇到諸多不錯的男子
。只不過……」
  她抬起頭來,對著薛紫夜笑了一笑,輕聲:「只不過橫紋太多,險象環生,所求多半
終究成空。」
  薛紫夜蹙起了眉頭,驀然抽回了手。
  「妙風使,何必交淺言深。」她站起了身,隱隱不悅,「時間不早,我要休息了。」
  聽得這樣的逐客令,妙水卻沒有動,低了頭,忽地一笑:「薛谷主早早休息,是為了
養足精神明日好為教王看診麼?」
  「不錯。」薛紫夜冷冷道——這一下,這個女人該告退了吧?
  「薛谷主醫術絕倫,自然手到病除——只不過……」然而妙水卻抬起頭望著她,莫測
地一笑,吐出輕而冷的話,「救了教王,只怕對不起摩迦當年慘死的全村人吧?」
  「什麼!」薛紫夜霍然站起,失聲。
  這個女人,怎麼會知道十二年前那一場血案!
  「噓。」妙水卻豎起手指,迅速向周圍看了一眼,「我可是偷偷過來的。」
  「你說什麼?」薛紫夜臉色瞬間蒼白, 「你剛才說什麼?當年摩迦……摩迦一族的
血案,是教王做的?!」
  妙水施施然點頭:「大光明宮做這種事,向來不算少。」
  「為什麼?」薛紫夜眼裡燃起了憤怒的光,低低,「為什麼?」
  「為了瞳。」妙水笑起來了,眼神冷利,「他是一個天才,可以繼承教中失傳已久的
瞳術——教王得到他後,為了防止妖瞳血脈外傳,乾脆滅掉了整個村子。」
  「……」薛紫夜只覺怒火燃燒了整個胸臆,一時間無法說出話來,急促地呼吸。
  「當時參與屠殺的,還有妙風使。」妙水冷笑,看著薛紫夜臉色蒼白下去,「一夜之
間,殺盡了全村上下一百三十七人——這是教王親口對我說的。呵呵。」
  妙風?那一場屠殺……妙風也有份麼?
  她忽然想起了白日裡他說過的話——「你會後悔的。」他說,「不必為我這樣的人費
神。」
  一瞬間,她明白了他為什麼會有那樣的眼神。
  「畜生。」薛紫夜雙手漸漸顫抖,咬牙一字一字,「畜生!」
  「那麼,」妙水斜睨著她,唇角勾起,「薛谷主,你還要去救一個畜生麼?」
  「……」薛紫夜急促地呼吸,臉色蒼白,卻始終不吐一詞。
  妙水面上雖還在微笑,心下卻打了一個突愣:這個女人,還在猶豫什麼?
  「不救他,明介怎麼辦?」薛紫夜仰起頭看著她,手緊緊絞在一起,「他會殺了明介
!」
  「哈……原來是因為這個!」妙水霍然明白過來,忍不住失聲大笑,「愚蠢!教王是
什麼樣的人?你以為真的會因為你救了他,就放了瞳?」
  「想去看看他麼?」妙水笑著起身,抓起了桌上的瀝血劍,「那麼,跟我來。你看到
他就會明白了。」
  薛紫夜看著她走出去,心下一陣遲疑。
  這個大光明宮裡的每一個人,似乎都深不可測,從瞳到妙風無不如此——這個五明子
之一的妙水使如此拉攏自己,到底包藏了什麼樣的心思?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她心下凜然,啞聲詢問。
  妙水回眸嫣然一笑:「你說呢?」
  不等薛紫夜回答,她翩然走了出去,拉開了秘道的門:「當然是因為——我想讓教王
死。」
作者: darkness0727 (72727)   0000-00-00 00:00:00
真的要狂推你..
作者: dnahwen (qoo)   0000-00-00 00:00:00
好看厚...>////< 超感動的....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0000-00-00 00:00:00
Push 好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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