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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假使你越過邊境的話,你就會聽到無法逃避的笑聲。可是假
使你再往前走,超越了笑呢?」
──米蘭.昆德拉,《笑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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瘸腿魔鬼查出來的結果是,那個女子是國王的眾多妃子之一,年紀輕
輕就被選入後宮,不過並不是特受寵愛的那種。恐怕在初夜之後,就沒再見
過國王一面吧。我雖談不上富可敵國,但幾千幾萬基爾,難道買不起跟國王
的王妃一夜春宵嗎?可實際上就是有這麼困難。儘管擁有再多的錢,沒有皇
室身份,就無法進入皇宮。更不用提像我這種在規則之外遊走的惡人。
這件事說來複雜,但簡單分析也可以很簡單。一、我需要能夠進入後
宮。二、我需要能夠讓她願意在我面前輕解羅衫還有打開大腿。第二點比較
困難,但沒有第一點,第二點免談。但無論我如何動用關係、金錢,總是無
法踏進王宮大門一步。就更不用說接下來的其他幾步了。
仲夏夜時,王宮照慣例的辦了舞會,我盛裝前往,這是一年我唯二可
以進入王宮的機會,另一次是新年,不過那不能做什麼。像我這樣的人,在
這城市大部分放得上台面的地方都是不受歡迎的。我很低調的進入到大廳,
看著人來人往、千蜂萬蝶,我依稀記得那個女孩長什麼樣子,只是依稀而已
。也許面對面仍無法看出來。
我試圖從每個經過我的女仕臉上,去尋找那塵封已久的回憶。那是我
在這城市的第一次奇遇,也是那驅使我走向後來所有的一切。那五千基爾對
現在的我自然不算什麼,對當時的我則是一筆大數字,但那也不是重點。那
並非是足以讓人昏頭轉向的一大筆錢。但它讓我看到了一條路,一條讓所有
的人都承認你的路。
那就是金錢、那就是慾望、那就是暴力。
唯有力可以征服這一切。在她當時從後門跑出來買下我那一匹布的時
候,我只是隱隱察覺。卑賤與高貴的天差地遠。但那成為觸媒,讓我理解到
後來的一切,以及最初的一切,都是為了告訴我這個道理。
瘸腿魔鬼在我身邊,悄悄的指給我看,倚靠在二樓樓梯扶手的那位女
仕,就是當年曾給我一大筆錢的女孩。當然那是個交易,我用普通的布,還
得了難以想像的高價。那是施捨;那是欺騙;那也是屈辱。那是雖然身著王
子般的華服但實際上卻仍是爛胚子的我,所無法得到的貴重之物:
五千個基爾。
後來我所有的成功,與那五千個基爾一點關係都沒有,但它讓我開啟
了某扇門、走向某條道路。
「別這麼想,」瘸腿魔鬼探頭過來,悄悄的對我說,「無論如何你都
會走上這條道路,走上這個命運的。這是你為何出海、為何對我許願、為何
丟出你手中的硬幣。」
我走上樓梯,牽起她的手,邀她共舞。我們在大廳的中央,在大理石
地板上滑步前進。我雖然不練妓女舞多年,但已經是個成熟且穩重的舞棍。
一曲結束,我很有禮貌的與她分開。她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誰。
我一直知道方法是什麼,但是不願意實踐就是了。舞會結束後,我把
瘸腿魔鬼拉過來。我對他說:
「給我你的銀色號角。」
他笑了,彷彿這些年一直在等待我說出口,「喏,拿去。你知道怎麼
吹嗎?不,你當然不知道。不過我一直在培養你怎麼吹奏它。當你成為我的
時候,你就可以吹奏自如了。」
我猜也是。
於是我在任何時候試圖吹奏它,在我坐在海櫻花海之下時;在我將數
以千計的海櫻磚賣給毒販的時候;在我看著年輕人點燃海櫻的粉末並吸取那
香味的時候;在我自己感受到海櫻的絕望與幻覺的時候;在我把一車又一車
的女孩買進我的妓院的時候;在女孩初次被我進入的時候;在我憎恨的時候
;在我將刀刃深入仇家身體的時候;在我在深夜的沙漠中前進的時候……
我花了無數個夜晚在荒野上行走,身上除了海櫻磚之外什麼也不帶,
我在漆黑寒風之中,哆嗦著將銀色號角靠近自己的嘴唇,試圖吹奏出最響亮
的聲音。
終於我看到我的頭慢慢長出角來,身體慢慢變成紅色,背上也長出了
龍一樣的翅膀。我吹奏出聲音了。然後我變成一條紅色的龍,飛進王宮裡,
進入後宮。我停在後宮頂的尖塔上,再次吹奏起銀色的號角,那位此時看來
一點也不美麗的女子,來到了我的身邊。我終於如願的佔有了她。
然後在隔天天亮時,無數的侍衛抓住了我,打斷了我的手腳,然後,
懷抱著極大的恐懼,他們把我丟出去。再一次的,我又回到了破酒瓶、死貓
、嘔吐物、糞便的垃圾堆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