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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格蘭公投:文明的統獨之爭
用中文解釋蘇格蘭獨立辯論的背景或許會比你以為的更難,這主要是因為在中文中,
nation(國家,民族)、country(國家)和state(國家,政府)這三個詞都被籠統地翻
譯為同一個詞:“國家”。
我是一個背井離鄉的蘇格蘭人,在上世紀90年代至本世紀頭十年、我在中國生活的那些年
裡,我多次遇到無法用中文精確表述的麻煩。朋友與相識的人那時會問我,蘇格蘭為何既
被視為一個國家(nation)、同時又屬於高度集權的英國?之前的3個世紀里都沒有的蘇格
蘭議會,為何在1999年忽然成立了?而北京的出租車司機最感興趣的問題是,蘇格蘭為何
有自己的國家足球隊,但又作為大不列顛國家隊的一部分參加奧運會?
不過,我的許多中國朋友們那時最難以理解的是,蘇格蘭民族主義為何居然能成為英國政
治圖景中一個可接受的組成部分?中國是在1912年被推翻的清朝的殘骸上建立起來的,獨
立運動在這個國家是個禁忌。西藏、新疆的“分裂主義”都受到無情地鎮壓,台灣事實上
的獨立也只不過被勉強、暫時地容忍下來。
在東亞待了近20年之後,我返回故土、擔任英國《金融時報》駐蘇格蘭記者,我發現,英
國對蘇格蘭分裂主義的應對方式大不相同。在這里,程序是絕對民主、且近乎完全和平的
。參與辯論的各派都認同一點:蘇格蘭的未來應該由蘇格蘭人民的意志決定。其他面臨分
裂主義問題的國家出動的是坦克,而值得贊賞的是,英國反擊分裂主義的方式是承諾加大
權力下放,製作各種五顏六色的小冊子、宣傳聯盟的好處。
這並不是說蘇格蘭的辯論完全沒有缺點——辯論質量一般,嚴肅、理性的討論往往被職業
政客和偏袒某一黨派的媒體的誇誇其談所淹沒。盡管幸運的是,反英格蘭情緒沒有出現在
主流辯論中,但一種齷齪的民族主義極端思想污染了社交媒體和坊間的某些談話。
但應該退後一步來看。三分之一國土、8%人口可能從一個大國分裂出去,這個問題正在通
過令人吃驚的和平、自由、很多時候甚至友好的辯論得到討論。要理解這有多麽難得,你
只用看看烏克蘭——3月舉行的有爭議的公投,導致俄羅斯吞並克裡米亞、政府武裝和分
裂主義者在邊境地區爆發血腥戰鬥。參與蘇格蘭獨立辯論者或許面臨受到辱罵的風險,就
一位支持維持聯盟的議員而言,還面臨被砸雞蛋的風險,但沒有人會對他們開槍,或炮轟
他們的村莊。
這種更加文明的氛圍的結果之一,是降低了爭論所涉及的利害。蘇格蘭民族主義者無法令
人信服地宣稱,他們的民族受到壓迫。因此,蘇格蘭民族黨(SNP)提出的獨立主張非常溫
和,信奉公民價值觀,而不是民族認同,強調繼續與英國其餘部分保持緊密聯系。獨立後
的蘇格蘭將謀求堅決留在歐盟(EU)內,承諾允許人員自由流動和自由貿易。
這意味著蘇格蘭的獨立,或許會跟我的中國朋友們理解的獨立不一樣。獨立跟作為英國的
享有一定自治權的一部分,兩者只有程度的差別。蘇格蘭經濟將與英國其餘地區緊密聯系
在一起,並將深深融入歐盟整體。一些支持聯盟的政客陰暗地警告稱,獨立將破壞西方的
安全,讓敵人如意,但可能性大得多的情況是,歐洲的秩序將迅速根據新獨立的蘇格蘭做
出調整,獨立後的蘇格蘭將樂於對共同安全做出自己的貢獻。
蘇格蘭支持獨立的陣營願意接受一種國家自治權有限的未來,只要分享和共用哪些主權是
由蘇格蘭人決定,這一點也令人驚異。
事實上,我倒認為,歐洲正在經歷一種更長遠、更廣泛的變化進程,擺脫一種理所當然的
觀念,即政治事務的基本單位為傳統主權民族國家,蘇格蘭的獨立公投(無論其結果如何
)或許最終會被視為這一進程中的一步。
我們不應害怕這樣的改變。民族國家畢竟只是一種社會觀念,按照其目前定義,大體上可
追溯至17世紀中期。如烏克蘭和西藏的例子所示,民主和法治能夠促進人類福祉的可能性
,大大高於效忠某面特定旗幟或版圖的界線所能做到的。
我會在9月18日那天投票,但我的選擇將不會由我對某個國家(無論是英國還是蘇格蘭)
的熱愛所決定。在我看來,在理想的世界中,民族國家事實上會越來越不重要,重心將轉
移到範圍更廣的政治單位上,這會使氣候變化等問題能夠實現真正的全球合作,讓每個社
會能夠真正實現本地事務本地決策。
當然,這一天還很遙遠。與此同時,我們至少能將蘇格蘭公投作為例子,看看身份和主權
問題如何能夠以和平、民主的方式得到處理,如果順利的話還有望得到解決。我期待著嘗
試向我的中國朋友們解釋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