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古墳竊石（2）
南霄門人群情聳動，嚴肅的縱隊終於微微抖亂，眾人亟欲上前探視，但敵
人在前，又不可亂了陣形。那方姓門人是被黎紹之反箭射死，一眾赤袍人瞪視
黎紹之，攜弓者更是擺手欲動，只盼袁宏佑下令，將黎紹之射一個穿心。忽然
左邊小隊衝出一個矮個子赤袍人，跪倒方姓門人身前，手按屍體心胸，伏身悲
泣，然後跳了起來，伸袖用力抹去臉上淚痕，仗劍向黎紹之喝道：「用不著等
到五年一次的清算比鬥，我現下就跟你了斷！」嗓音宏亮之餘，竟是脆生生的
女音，更帶著方才哭泣的哽咽餘音，原來這隊赤袍人裡有女弟子。
黎紹之皺眉道：「妳是誰？」
蒲江二人從那女子身後只見到她的纖腰斜肩，方才先入為主，均以為南霄
門只派出男子，沒留意她明顯的女子身材。那女子大聲報出閨名：「我叫妘苓
，妘渟是我哥哥。」窄身長劍斜斜舉起，「殺人凶手，出來打！」聲音是婉媚
少女，口氣卻如豪邁男子。
袁宏佑也未阻止師妹，想來對門主親妹的馳星劍術頗有信心，只道：「妘
師妹，請小心。」
黎紹之睨著這少女。南霄門主妘渟年歲很輕，武林中眾所周知，原來他妹
子比自己還小，瞧著不過十五六歲。哼道：「我不跟娘兒們打。」
妘苓凝劍指天，左手指住黎紹之臉面，叫道：「殺人不敢承擔，才是娘兒
們。出來！」黎紹之大怒，手一翻，未入鞘的北霆門彎刀舉至身前。劉岡知道
師弟受不起激，刀法又高，只怕他衝動之下重傷南霄門主的小妹，搶先道：「
我接她的。」黎紹之氣呼呼地說：「這娘們找的是我，我便讓她知道厲害。」
劉岡道：「妘娘子是南霄門主親妹，身份不同，我輩份在此間最高，讓我
接她的劍。」他此言說得有理，北霆門上下份際分明，黎紹之不敢不聽師兄的
話，只得作勢將刀收起，卻慢吞吞地總不收回。劉岡轉過臉向蒲寄淵說道：「
事情來得突然，使君請一旁靜待，等北霆門與南霄門兩邊事了，在下再和使君
敘話。」
袁宏佑聽他說得客氣，暗忖：「難道北霆門在此布署，並非要找此人麻煩
？」也回頭向蒲寄淵拱拳，請他暫避一旁。
蒲寄淵微微一笑，道：「你們可得打快點，蒲某還要趕路。來，咱們下馬
。」先躍下地，同前時一般，伸手讓江璟扶著下馬。江璟愣愣地隨他拉馬避到
道旁。蒲寄淵怡然自若，朝江璟使了個眼色：「江南水色雖美，道上卻無聊得
緊，可不是動不動便有這等好戲看。」言下之意，要江璟把握時機、快開眼界
。劉岡與袁宏佑聽見這番不太入耳的說話，忍不住均瞟了他一眼，黎紹之則是
怒瞪過來。
妘苓冷笑道：「殺人的又不是你劉岡，我幹甚麼要和你打？難道要我是非
不分麼？」手肘急縮，指天長劍擺過頭來，嬌小身軀已射向黎紹之身前，足尖
著地同時喝叱一聲，逼出胸中一口氣，劍尖盪向黎紹之咽喉！劍尖去得穩極，
竟不因身勢猛烈而有所偏差。原來她年紀雖少，造詣已來到馳星劍術第二層的
「流星式」，起手時大開大闔，劍尖所指，卻是絕不有半分偏轉！
黎紹之早料到她會纏著自己打，含胸伸腰，只待劍尖來到，便即後仰，右
手刀背隨時可反持擋架。刀背厚重，劍刃輕薄，持劍者又是少女，他要一招將
這娘兒們對手的長劍打飛。不料斜刺裡侵入一道刀光，搶在他之前拍上劍刃，
隨而用力向旁壓落！妘苓身子急轉，縮手抽劍，急忙跳開一步，防止對方刀刃
順勢拉割。對方刀刃果然轉向拖了小半個圈子，旋即收回。
刀風帶過妘苓赤色袍角，相去僅有一寸。並非對方手下容情，而是妘苓避
得巧妙。
妘苓轉頭看時，劉岡不知何時已從那方隊伍縱身而至，剛才硬是把她這飛
星一劍用刀身拍了開去。
雙方僅僅這麼各出一招，江璟已瞧得心曠神怡，險些叫好。隨而想起這可
不是岳州城裡的武會盛事，不是兩湖三湘友好門派的親善切磋，而是死仇之下
的搏鬥。蒲寄淵低聲問：「你看出甚麼？」江璟也低聲答：「晚輩只覺…兩方
極是熟悉對方武功，一攻一守，猶如同門過招一般親密。」他眼光雖淺，也知
道這一輪並無使用任何套路招式：妘苓悲怒出手，黎紹之臨場應變，劉岡橫裡
干預，絕非計算可得。可是這三人的配合，卻是巧妙得間不容髮，無怪他看得
入神之際，恍惚以為這是師兄弟切磋的比鬥了。
蒲寄淵道：「親密無間，這才叫做真世仇呢！」
江璟微微一怔，立即會意：「前輩是說，兩派從來彼此…那個，深諳對手
…嗯，或為此鑽研…」蒲寄淵跟他說了一路的話，知他口才亂七八糟，眼下時
間不多，懶得聽他把話說完，打斷他道：「行了，是這個意思。你還看出甚麼
？」
江璟正要再說，那邊妘苓喝道：「讓開！」劉岡站在她身前右方，她腳步
便往左奔出，一劍斜走向左，半途倏然兜回，纖腰扭轉，反手把劍刺向黎紹之
右頰。一去一往間，眾人眼前當真如同幻出兩道流星，妘苓兜劍反刺之時，先
一道劍光恍仍停在半空。她身形與劍勢如此急遽轉換，那奔向黎紹之臉頰的劍
尖，偏似一條看中獵物的毒蛇，抽緊身軀，準確異常地射出！
江璟看得亢奮，卻不知倘若自己身為「馳星劍術」的敵手，該當如何破解
？
北霆門人呈橫隊排列，劍刃堪堪劃過黎紹之右邊一個「衍支」弟子臉前。
北霆門訓徒極嚴，帶隊的劉岡師兄沒說退後，兩支橫隊便紋風不動。縱是低班
的衍支弟子，能隨師兄走出山門的，都不是膽怯之輩。「流星式」劍風凌厲，
那弟子眼睛一霎，收刀挺立的姿勢依舊不變，任劍風劃過鼻尖。
劉岡也喝：「紹之退下！」及時阻住黎紹之順手還招，彎刀不擋長劍，逕
向妘苓後腰斬去。為防誤傷右方的黎紹之，這一刀仍是反手而使。
妘苓劍刺到中途，若要刺中黎紹之，自己腰身便會撞上刀刃。她應變極快
，肩臂一抖，原本刺向黎紹之的劍尖，即轉為刺劉岡咽喉，同時身軀亦已閃開
刀刃。
江璟心想：「劉岡那一刀接下來必會順勢下砍，她一腿踏在前面，可很危
險。」他與兩派毫無瓜葛，本來對雙方均無好感。但妘苓與自己年紀相當，這
麼一個小女子，出頭為同門師兄報仇的氣概卻是甚豪，全不畏北霆門這許多奧
支弟子的陣仗。而北霆門結繩橋攔住蒲寄淵和自己，只為了幾塊甚麼「雒縣的
石頭」，他心中不由自主便期盼妘苓稍佔上風了——再者，南霄門與鳳翔軍大
有干係，似乎南霄門還是親切一些，可他不願去想箇中原因……
然而，劉岡那一刀的後著，偏偏不是順勢下砍，而是反彈上撩！下砍至多
傷及妘苓腿部，上撩所對準的則是敵人的下顎。妘苓一劍刺出，中門略有空隙
，劉岡的彎刀，便正由此襲向她下巴喉頭之間！
妘苓大吃一驚。此時她單足踏前，而且是實踏，為刺那一劍而身軀傾前，
若劉岡下砍她腿倒也罷了，她早有熟練的蹬跳閃避之法，但對方彎刀上撩，自
己若向旁閃躲，面頰耳畔極有可能中刀，彎刀的刃尖更會在那之前先傷到她喉
頭。慌忙之中，左手襲出，逕去抓劉岡右手的腕脈，同時身子盡量斜前，那一
劍更猛力刺出。她的武功與她叫陣的路子一樣，頗為剛強！
這一著對劉岡而言卻也是出其不意，手腕竟讓她捉住，彎刀受制。他斜身
摔手，噗地一聲輕響，南霄門的窄刃長劍已透入半寸。與此同時，他右腕將妘
苓手指掙開，左肩急速後退，硬是脫出劍鋒。隨之刀刃翻轉，刀背在妘苓右手
肘重重一擊，刀刃接著下拖，在她右腿割出一道口子。妘苓手腿登時劇痛無力
，只能用力捉住劍柄。劉岡飛起一腿，將她踹出。
這一腿踹得甚重，妘苓輕盈的身子向蒲江二人這邊直飛而來。蒲寄淵兩不
相幫，便側身一讓，想讓她跌在身邊。忽然間江璟搶上前去，雙臂穿過她脅下
，挺胸似要接住她身重，不料妘苓受傷的右腳先行著地，站立不穩，搖晃著朝
後仰倒，把胸傷未癒的江璟一起帶到地下。道路之外是斜坡泥地，兩人骨碌碌
滾過蒲寄淵腳邊，遠遠摔到泥地之中。
南霄門與北霆門兩隊人同聲喧嘩，南霄門隊伍之中嗡嗡一片，攜帶弓箭者
紛紛抬起弓來；黎紹之的罵聲在喧嘩之中最響亮。袁宏佑與劉岡均在喝止師弟
群毆，劉岡的喝聲略有痛楚。
妘苓對上劉岡這名資歷多出自己數年的北霆門人，雖使出「流星式」的一
記妙招刺中對方，自己卻連受兩刀一腿。她被踢飛摔出道路之外，迷迷糊糊間
只知有人從背後意圖攙扶自己，卻終於跌成一團。她左臂力撐，阻止滾動之勢
，同時那人雙臂也從她手臂間脫出，只是一時二人還爬不起來。
妘苓迴眼瞧去，見是一個衣衫破爛的鄉人模樣少年，猶記得剛剛此人便乘
在那中年書生的馬上。低聲問：「你是誰？」意欲翻身坐起，卻覺除了右腿傷
勢外，左腿上另有重壓，令她起不得身，低頭一看，竟是那少年的腿，倆人纏
成個不三不四的模樣，叱道：「你腿快挪開！」
江璟打著手勢，悄聲道：「小聲些。在下不敢冒犯娘子，只懇請娘子幫我
帶一句話。」妘苓道：「你先把腿挪開！」
江璟心想：「妳脾氣恁大，與北霆門那個黎紹之一樣。我若挪開腿，妳才
不願意聽我說甚麼呢。」背著身子不讓那邊的人看見，偷偷拱著手賠罪道：「
請小娘子先答允。」妘苓見他無賴要脅，抬劍欲砍，但劉岡那一記刀背重擊打
得她手臂血脈暫時閉滯，劍舉到中途，又垂下去，而左臂又被自己身子壓住了
。怒道：「那你快說！」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