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應誓 6 心氣之餒
李氏兄弟搶到眾門人之前，砰砰兩聲，先後跪下。李天杰昂起頭，顫聲道
：「無論此事怎樣了結，弟子們全力擁戴信服恩師，恩師永遠是我們的門主。
」說著拜伏在地。
李天哲叫道：「正是！全力擁戴門主恩師！」身後的數十名赤袍漢子隨之
偃身跪拜。
妘渟森然問道：「這是甚麼意思？」
李天哲抬起頭，道：「弟子們不慎誤中……誤中圈套，學了……旦夕篇，
武力大進……」瞥了康浩陵一眼，眼神中也不知是怨恨、是感激？「師父在蜀
道上試我們的功力，不加責罰，反而勉勵弟子，要我們以這套武技殺光北霆門
人，弟子們無不感懷師恩。可是……眼下北霆門人使出來的，也是旦夕篇。我
們不知……不知怎麼做，才是道理。除了這件事，刀山油鍋，師父要我們幹甚
麼，我們便幹甚麼，師父永遠是弟子們的門主。」
這番話非但語焉不詳，簡直不知所謂，兜來繞去，只是不肯站起身，向北
霆門眾遞招。然而他雖是難以啟齒，妘渟、康浩陵、黎紹之三人，誰心中不是
一片雪亮？李天杰等數十人驚聞此番決戰乃是師父別有用心，而非如誓師時所
宣稱那般，為報師門上代之辱，自己不過是受欺行事，心氣已然有幾分餒了。
要他們如康黎二人所期望的，瞬間與北霆門化敵為友，那是絕無可能。這
些人自幼視北霆門為寇讎，根深蒂固，封晉敏等人更認定，康浩陵傳他們旦夕
篇，是為了把北霆門從武林中除名。縱然北霆門人以旦夕篇力抗，只需他們堅
定了志向，躍起身來以多勝少，只不過一動念之間的事。
但是師父騙了他們！他們立下死志，懷著壯烈心情西征，原來為的是自己
所不知的門戶秘辛。忠於師門的劍士感念師恩，可以為了任何不合理的號令拚
命，但不能被欺騙而去拚命！
許多人不曾說出甚麼，但他們凝望著師父，彷彿在問：歷代門主騙了一代
又一代的弟子，只為了讓更多的弟子死於非命麼？
當江璟在翻疑莊中，向康浩陵揭發這一事實，康浩陵的失望與頹喪，便是
他們此刻的失望與頹喪。
李天杰重重磕了一個頭，握緊劍柄，忽然問：「師父不想武學同源之事顯
露於世，要弟子滅了北霆門，這道理弟子都明白，師父為甚麼就不跟弟子們明
言？」
當他吐出第一句時，妘渟右膀一動，臉上殺氣大作，似要向他襲擊。康黎
二人吃了一驚，同時搶上，卻見妘渟提起瘦劍，遠遠指著李天杰：「他們的說
話，你們是信了？」
南霄門眾之中突然有幾人叫了起來：「怎就不跟弟子明言？」「師父說甚
麼，弟子便聽甚麼，師父有甚麼不好說的？」
李天杰大聲道：「弟子不知信是不信，請師父告訴弟子，該不該信？」
康浩陵唯恐妘渟殺了師兄，箭步上前，攔在二人之間：「師兄，師父怎麼
能明言？此事說將出來，咱們便都知道，傳承了百年的五年清算只是兒戲，咱
們跟北霆門鬥毆而死的那些同門，全都白死了！」只覺身側殺氣襲身，他側過
身子，道：「師父，大逆不道的話都是我說的，不管師兄們打甚麼主意，你要
對自己的弟子動手，衝著我來便是。」
妘渟竟不多言，雙眉揚起，喝道：「好！」颼的一劍陡出，向康浩陵左胸
刺至。
康浩陵反手擋架，身子轉過正面，妘渟手腕微轉，劍尖輕輕巧巧地掠下，
向他右脅猛扎。
康浩陵劍鋒下振，將這一扎盪得歪了，劍尖在雙劍相交時打了一個小圈，
流暢地沿著妘渟劍勁，上溯而前，砍向妘渟右腕。
霎時之間，刃光交纏，兩條紅影在沼澤岸起落盤旋，兩柄南霄門瘦劍一下
又一下地交響。妘渟所使，仍是極之純正的馳星劍術，輔以他自身培練數十年
的勁力。康浩陵此時已放下猶豫，任由迴空訣施展，將妘渟壓過來的勁力逐一
化解。
那夜他在五龍谷傳旦夕篇，為令眾同門心悅誠服，刻意以粗枝、老藤等偏
門武器，壓抑自己的迴空訣，只以旦夕篇取勝服眾。但今日之戰，妘渟使力方
式老辣，體力雖不如他少年壯盛，劍勁卻別有一股精純厚重。以迴空訣壓制之
，正當其道。
黎紹之見兩人勝負難決，南霄門眾已站起，卻未上前，惘然瞧著這場師徒
決鬥，料想他們一時不會再攻，一招手，把北霆門人聚在身旁，叫道：「我去
了，後會有期。」
康浩陵心中一喜：「他們覷著這空子離去，救援北霆莊，正是時候。」微
一分心，妘渟刃鋒已揮到他左腰外三尺。他劍刃疾出，砍向妘渟長劍上段，既
符合旦夕篇的混沌直進，亦是靠元勁感應妘渟劍勁之源。噹一聲大響，妘渟發
出一下怒哼，原來長劍險些被砍落。
北霆門眾此時已奔到山坡下，正紛紛爬坡攀樹，登向高處的棧道。黎紹之
殿後，他掛心康浩陵安危，不免頻頻回首，遠遠叫道：「喂，不要給你師父殺
了啊！祝你得勝。」
康浩陵罵道：「你要走便他媽的快走，別分我心。」話雖如此，手上劍光
卻突然暴漲，分向妘渟上身左右砍了一劍，隱隱有「流星式」的瀟灑，卻更似
列霧刀「電驅刀」的凌厲。
連他自己也未曾發覺，他既敢開口說話，便是已有致勝的把握。馳星劍源
出旦夕篇，乃是旦夕篇的一條分支。妘渟的劍路越是純正，他的回擊便越是得
心應手。
－－妘渟當然是失策了，可是他別無選擇，他偏偏是南霄門高手之中唯一
不曾習練旦夕篇的人！
妘渟一驚，已被康浩陵連珠兩劍迫在中間。兩人正面相對，他一劍直刺康
浩陵心口。
這一劍，全然是被康浩陵所迫誘而出，康浩陵早有反制之法，劍刃倏地斜
搭到妘渟劍上，勁力一沉，已把妘渟劍柄震得脫出虎口。
黎紹之喝了聲采，大笑道：「倒霉娃子，對老子說話沒上沒下，老子是你
師伯。」轉過棧道，追趕同門去了。
妘渟飛快握回了劍柄，劍身既已歪斜，他就勢砍向康浩陵足脛，左腿飛起
，踹向康浩陵腹部。
康浩陵躍起避開這一砍，瘦劍削向妘渟小腿，喝道：「這一砍是旦夕篇！」
妘渟心頭一震，縮腿出劍，急問：「你說甚麼？你說甚麼？你有膽子再說
一次？」問一句，刺一劍，同樣一招分上中下三路而施，三句喝過，雙劍響了
三下，一劍快似一劍，攻向康浩陵咽喉、肋底、小腹。三刺逐一被康浩陵架開
，第四劍他身軀忽斜，竄向康浩陵右側，又是極為相似的一刺，攻向他右頸。
康浩陵身子急向右旋，反手盪開妘渟之劍，雙劍交擊處精準無比，同時說
道：「這一招屬於指星式，師父教我們時，刺的是敵人肋底，可是師父卻刺向
我身上多處－－」
妘渟後縱半步，怒聲打斷：「我也教過你們，使劍要因勢制宜！」短短一
個停頓之中，勁力已蓄滿，一招「捕星式」大開大闔，劈向康浩陵左腰。
南霄門眾大吃一驚，忍不住齊聲呼喊。這一招原是高劈敵人臉面，李氏兄
弟等高班弟子均對此招熟極而流，不料師父卻改為劈敵中路，並且手肘微抬，
旋腰以助砍勢，力道遠遠飽滿得多。
他們呼喊，不是因為師父使出了此招的變化，而是倘若他們之中的高手臨
陣對敵，多半亦會這樣變招的－－這是旦夕篇的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