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加穆的禮物(上)
「收服了大鬼做部下啊……淨砂你真是越來越厲害了,如果師父見到你現在的模樣,
一定歡喜死了。」
加穆一邊誇張地感歎著,一邊把腿翹在桌子上,整個人懶洋洋地。
窗外大雪紛飛,卻是難得的春雪。
淨砂沒理他,安靜地低頭看她的帳本,但其實上面什麼字都沒有。
澄砂在家裡睡覺,襲佑躺在醫院裡治療,奶茶店裡只有他們兩個人,空氣裡瀰漫著溫
暖柔膩的味道。
加穆說了半天,見她一點反應也沒有,乾脆一巴掌蓋住空白的帳本,歎道:「小姐啊
,好歹我在和你說話,難道那空白的本子比我有魅力嗎?」
淨砂將本子合上,抬眼淡淡地望著他,半晌才輕道:「襲佑怎麼樣了?住院已經三天
,他的傷應該沒那麼嚴重吧?」
按道理說,一天就該痊癒了。
他們這種人,在與妖魔的戰鬥中受的傷也與眾不同。
好像這種感染陰氣的傷勢,在醫院的診斷居然是「重感冒」,天曉得那些醫生是怎麼
給襲佑治療的。
加穆聳了聳肩膀,曖昧地看著她,然後指著自己的心口輕道:「身體的傷好得快,不
過這裡的傷可難痊癒。你傷了他的傲氣自負,還指望他會回來丟臉嗎?」
淨砂微微歎了一聲,「你是在指責我贏了這個十七歲的小鬼麼?怪我沒留情面?」
加穆搖頭,「NO,NO!」
他捉住淨砂的手,柔聲道:「我一直相信你能贏,因為你捨不得我被人搶走,對嗎?
淨砂,你真好。」
她的臉頓時染上紅霞,急忙將手抽回來,嗔道:「你自說自話的本事一點都沒變!誰
說是為了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她站了起來,心慌意亂,手腳都覺礙事,乾脆轉身去吧台,好逃開這個讓她慌張的人
。
「淨砂。」
他突然在後面喚了一聲,聲音溫柔。
「我說過給你帶了禮物,你想要麼?」
她愣了一下,轉頭望著他,「你果真帶了禮物?我還以為你說著玩的呢!」
加穆笑了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精緻的首飾盒。
盒子是典型東方古老式樣,上面鑲著黃金的花邊,一顆拇指大小的碧綠寶石做鎖,異
常漂亮。
淨砂的臉色一變,目光頓時凝固。
「那是……?」
好眼熟的盒子!她分明見過!
加穆輕輕扳開寶石鎖,一根食指將盒蓋頂了開來,露出裡面棗紅色的絲綢墊。
墊子上安置著一隻黃金手鐲,是用一股股頭髮絲一般粗細的金絲編成,上面零落地點
綴著數顆璀璨紅寶石,滴滴如血,艷麗奪目。
淨砂倒抽一口氣,喃喃道:「你……竟然……把師父的東西偷出來……」
如果她沒記錯,這只巧奪天工的黃金手鐲是師父的最愛,連她和加穆這種受寵愛的弟
子都絕對不敢碰上一下。
以前她經常能見師父對著它發呆,皺著眉頭,似乎正思考什麼困難的問題一樣,少女
喜歡懷春,她和澄砂總是猜測那是師父心愛的女子留下的飾物。
此刻突然見它被加穆拿著,她第一個反應就是他將手鐲偷了出來!
加穆合上蓋子,委屈極了,「什麼偷?在你眼裡,我是那種不入流的賊嗎?這是師父
要我帶給你的好不好?」
淨砂急忙走過去,將首飾盒接了過來,打開怔怔端詳。
「師父……?他怎麼會要你把這鐲子帶給我?他有說什麼嗎?」
下山以來,師父給了她好多東西,她已經有些愧疚,如今又把這手鐲給她,到底是什
麼意思?
咦?等一等,這鐲子……似乎和以前見過的不一樣啊……?
原本如同夕陽一般純粹溫暖的紅寶石,現在卻成了血一般的暗紅,一眼看不到底,紅
得妖異濃厚。
她疑惑地瞪著加穆,卻見他嘻嘻一笑,「你發現了?是我將寶石換了,所以嚴格來說
,這應該算我和師父兩個人送給你的禮物,高興嗎?」
「你怎麼可以擅自動師父的寶貝?好好的換寶石做什麼?原來的寶石呢?」
她將鐲子拿了出來,責怪地看著他。
加穆歎了一聲,從口袋裡又掏出一個黑色絲絨袋,丟了過去。
「拿著拿著!袋子裡是原來的寶石,由於年代久了,光澤度和鮮艷度都大為遜色,所
以我才給換上更昂貴的紅寶石,那可是有名的血色寶石!給我加了祈福咒法,可以護你平
安。連個謝謝也不說,連個笑容也不給我,你好狠心!」
淨砂有些羞澀,微微紅了臉,細聲道:「謝謝你……我很……高興……」
加穆扶著她的肩膀,突然飛快地在她臉上印下一吻,然後對著愣住的她笑嘻嘻地。
「感謝的酬勞我收下了,算來算去,還是我划算。」
他秀長的睫毛輕輕劃過她的臉頰,一陣細微的瘙癢,直直刺進她心底,刺出一個小坑
,埂在那裡直折騰。
她的臉紅得更厲害,急忙將這只色狐狸推開,捉著手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你……師父交代了什麼?好好的為什麼要送我這個寶貝?」
她低聲問著,任由加穆替她把鐲子戴在左手腕上,然後捉著她的手再不放開。
「我去度假的時候,經過師父隱居的山,順便就去看望一下他老人家,也把弟子們最
近的情況匯報一下。他當初雖然狠心將我們全部趕了出來,但還是很記掛我們這些孩子的
。我們聊了很久,我告訴他我和你的近況,還有三師弟佑冉,他已經脫離了法師這個行業
,自己開了公司,身價上億呢!看樣子我們幾個弟子裡面,就老三混得最好了。他說他很
想念你,覺得你是我們幾個裡面最有天分的,當初將弟子全趕出去的時候,他就後悔將你
也趕出去了。後來他就把這手鐲給我,要我轉交給你,據師父說,這鐲子本身就有平定人
心的作用,可以提高擁有者的靈力。」
加穆輕柔地摩挲著她的手,又笑道:「他對你也真好,連我也開始嫉妒呢,他從來也
沒給過我什麼寶貝,老是想著你念著你。你這丫頭到底有什麼魅力?把我們迷得團團轉。
」
他捏了捏淨砂的臉,愛暱溫柔。
淨砂從來沒有遇過這般愛語溫存,完全不知如何應付,只好繃著臉不敢抬頭,一顆心
彷彿兔子一般,幾乎要跳出胸膛,臉上燒得滾燙,她想現在她一定窘迫得要命。
無論什麼厲害的妖魔鬼怪,她都不怕,甚至眼皮都不動一下,但是,獨獨對加穆這種
溫柔,她的表現實在拙劣到可笑。
「反正,禮物我帶到了,話我也帶到了,我的寶石你也收下了。你說,我下面應該做
什麼呢?」
加穆柔聲問著,似乎故意要看她羞澀的模樣,一雙眼幽深異常,直直地看著她。
淨砂覺得渾身都開始發軟發抖,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想笑,想說點什麼別的話題
,偏偏嘴唇動了動,卻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該死的,這狐狸男用了什麼蠱惑?再這樣下去,她的臉面全沒了……
「叮叮」兩聲,店門開了。
淨砂終於得了逃避的機會,急忙掙開他的手,回頭望去。
一個修長的身影慢慢走了進來,黑寶石一樣的眼睛,雪白的皮膚,冷傲的表情,卻竟
然是襲佑!
他臉色有些蒼白,有些狼狽,卻依然堅持著瞪她,眼底的厭惡之情雖然沒減,敵意卻
弱了很多。
淨砂沒有說話,靜靜地看他走到面前,一把拿起桌子上自己喝過的奶茶,仰頭一口喝
了下去。
這個動作讓她呆了一下,然後他狠狠將杯子摜到桌子上,開口大聲道:「好!我輸了
!我承認加穆從此是你天淨砂的人!日後我再不騷擾他……祝你們……百年好合……幸福
……」
說到後來,他開始哽咽,眼睛慢慢變紅,卻給他拼了老命壓住,嘴唇都咬破了。
淨砂見他如此模樣,倒更說不出話來。
加穆起身將他攬住,歎道:「你是男人吧?是男人就不許哭,要哭也找一個秘密的地
方偷偷哭。打賭輸了就這種模樣,是想讓人看不起麼?」
襲佑用力揉著眼睛,吼了起來,「誰哭了?!只是進來的時候被沙子迷了眼睛而已!
你別瞎說!」
加穆搖了搖頭,正要再說點什麼,卻聽淨砂淡然道:「你的傷勢好了麼?」
襲佑哼了一聲,傲然道:「你以為我是什麼人?我根本沒受傷好不好?!那些狗屎醫
生是誤診!我根本沒事!」
她有些想笑,雖然鼓足了勇氣來認輸這一點值得稱讚,但他的壞脾氣和爛嘴巴還是一
樣讓人討厭。這個小子的傲氣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
「既然沒事,就留下來吧,偶爾有人和我搶搶工作也蠻有意思的,我想加穆一定也捨
不得你離開。你自己考慮一下吧。」
襲佑呆了一下,又哼了一聲,「誰知道你安什麼心?想讓我留下來看你們親熱嗎?我
才不受這種窩囊氣!」
淨砂突然覺得這小子根本就是一個沒長大的小孩子,有理也沒辦法和他說。
於是她站了起來,走向吧台,打開頭頂的一盞小小電燈,拿起一本書,輕道:「隨便
你,反正我話已經說出來了,願不願意是你自己的事情。我要看書了,你們如果沒事,可
以離開這裡。」
襲佑還想再說點什麼賭氣的話,卻被加穆用力攬住了肩膀。
「那我們先走了,如果有什麼新任務,別忘了打我手機哦!」
加穆笑吟吟地說著,拖著襲佑就往門外走。
一直開了門,他忽地回頭,狐狸眼閃過一道詭異的光芒。
「淨砂,」他輕聲喚著她,「那手鐲可別脫下來,不然就不靈了哦。」
他拋了個媚眼,拖著襲佑很快離開奶茶店。
淨砂低頭看著黃金手鐲,心裡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有些甜,有些澀,有些暈忽忽的
。
她覺得自己內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悄悄改變。
耳邊傳來大鬼快樂的歌聲,她的心又沉了一下,漸漸陷入莫名的沼澤裡。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似乎有什麼秘密即將揭開,答案卻一定不是她喜歡的……
第十章 加穆的禮物(下)
昏暗的小房間,只有牆上的一方通氣小窗透過些微光線,無數灰塵在陽光中熒熒閃爍
,彷彿小小的鑽石碎屑。
靠角落安置著一張巨大的床,從天花板上墜下重重黑色紗帳,影影綽綽,將裡面躺著
的人遮去大半。
空氣裡流淌著暗啞的香氣,彷彿有意識一般,自動自覺地纏繞上來,帶著一種甜蜜的
血腥味和腐爛的肉味。
她推開門,慢慢往裡面走,她的視線是驚疑又恍惚的,從灰色的牆掃到黑色的帳子上
,飛快轉個彎,又定在陽光裡的灰塵上。
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纖細,柔軟,幼小,是幼童的手。
她怎麼……還是一個孩子嗎?
這個屋子,是如此熟悉,這種香味,彷彿一直以來都深深記在心底。
這個地方,她原是十分熟悉的。
她本能地往床那裡走去。
直覺告訴她,那裡藏著一個秘密。
她已經選擇忘記的,可怕的秘密……
只是越向前走,她就越想逃開。
香味……越來越濃膩……帶著腐爛的屍臭……
她想吐……
膽戰心驚,卻又恍然如夢,她停不下來。
她清楚地聽見自己細微的倒抽氣聲。
床單,是一種年代久遠的血乾涸後的暗紅,彷彿被人用血浸透之後,再慢慢陰乾,得
出那樣一種晦澀妖媚的紅。
然,此刻,卻有一層一層嶄新的鮮紅一點點鋪上去,緩緩滲透,一滴一滴地滴在地板
上,發出玲瓏剔透的聲音。
「滴答」,「滴答」……她覺得自己的心臟開始顫抖,隨著那節拍不由自主地晃動。
耳邊突然傳來師父的聲音,低沉,如同耳語一般。
『好孩子……過去看仔細一點,如果見到一個會發光的東西,立即拿過來給師父,好
不好?』
她驚恐地聽見稚嫩的自己快樂地答應了一聲。
然後畫面開始搖晃,她知道那是因為自己開始快步走過去的原因。
師父在身後喃喃地說著什麼,她卻怎麼也聽不完全。
『……笨蛋……以為設下血親結界我就沒辦法了麼?』
『……那果實終究是我得到了……』
『……死了兩年還有身孕……』
『產下什麼怪物……』
他的聲音糾結成團,彷彿漸漸絞亂的磁帶,在腦海裡不斷重複,不斷扭曲。
她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呼吸聲,短促,緊張,一顆心彷彿要跳出胸膛,震得發痛。
她突然開始無意識地顫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越來越近了,那張黑色的,神秘的床。
伸出手去,極慢極慢地揭開帳子,濃厚的血肉味道撲鼻而來。
她的腦袋瞬間變成了空白的。
入目的,只有早已模糊的血肉成團,依稀能看出一個人形。
可是……可是……
那如何還能稱得上是人?
暗紅的浸透了血液的被子安穩地蓋在那團血肉上,那人的頭臉是完全的腐屍,牙齒白
森森地乍在那裡,兩隻黑漆漆的眼眶裡還殘留著乾涸的眼珠。
只有枕頭上鋪滿的柔順烏黑的青絲,能看出這人是一個女子。
她眼前陣陣發黑,呼吸也不能夠。
偏偏她一步也逃不開,一眼也無法迴避,她唯一的選擇只有直直地看著。
暗紅色的被子開始產生一波一波執著卻緩慢的鼓動,彷彿有什麼東西馬上就要從下面
破繭而出,羽化成巨大的怪物。
血腥的味道越來越濃,然而甜膩的香味也跟著增加,附和著濃烈的屍臭,薰得她張口
欲嘔。
忽然,那團人形的血肉猛然動了一下,那對乾涸的眼珠突然就攫住了她的視線,準確
地對上了她的。
她清楚地聽見自己脊椎因為恐懼而發出的「格格」聲。
那對乾涸的眼睛裡,居然有笑意散發出來……?
那是一種狠毒卻暢快的笑,竭斯底裡地,終於得償心願似的,有一股玉石俱焚般的烈
。
她好想逃走,她再不想繼續看下去了……
可是,沒有選擇,她還是呆呆地站在那裡,呆呆地看著。
「呼」地一聲,那人突然猛地翻跳了一下,就好像床下面有一雙手在奮力打擊她一般
。
被子被那人的動作弄得捲到一邊,露出隱藏在裡面的,光裸的,腐爛的身體。
她的肚子裡面有東西在動……!
有一種類似撕裂的沉悶聲音震盪在她耳邊,然後,有一股冰冷的,腥臭的液體噴在她
臉上。
她下意識地用手一抹。低頭一看——
暗紅色的血。
有一雙細嫩的,屬於嬰兒的手從那人的肚子裡緩緩撐了出來,裂腹而生。
她覺得自己幾乎要窒息而死,不是死在驚恐裡,就是死在那破腹生出的怪物手裡……
一隻小小的,巴掌大的頭顱從腹中擠了出來,原來居然還是有眼睛的……!!
那雙暗金色的眼睛彷彿野獸,間中一條血紅的瞳仁,灼灼地看著她。
血流成河。
暗紅和鮮紅的花盛開在腐屍的身體上。
那個通紅的嬰兒弱弱地,執著地擠了出來。
她覺得這是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
那隻小小的嬰兒爬了過來,每動一下,就有大滴的血液被它的動作帶得甩下來。
她逃不開……逃不開……
一隻冰冷的小小的手捉住了她的手指。
然後——
『姐姐……姐姐……姐姐——!』
它這樣喚她。
一邊發出令人牙酸的笑聲。
不……不……!這是噩夢!
老天!噩夢!噩夢!
她覺得自己再不能承受,無數話語,無數笑聲,無數鮮血,一瞬間充斥她的腦海。
她要死了……!
『姐姐……姐姐!姐姐!』
它還在喚她。
「姐姐!喂!老姐!喂!天淨砂!你什麼時候也學會賴床了?」
兩種聲音重疊在一起,然後一股大力猛然襲來。
她幾乎是本能地,激烈地,不顧一切地伸手推了開來——
「別過來——!」
她淒厲地叫著。
眼前忽然大亮,血腥味,香味,腐屍,全部消失。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白色窗簾,白色床單和被子,還有……
「你幹嗎?叫得和殺豬一樣,差點給你嚇死誒!」
澄砂莫名其妙地瞪著她,淺金色的長髮隨意盤在腦袋上,穿著家常的睡衣,抱著胳膊
站在床邊。
原來一切真的是噩夢……
她虛脫一般地鬆了一口氣,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上面佈滿粘膩的冷汗,連衣服都濕
了。
「澄砂……給我……倒些水……」
她沙啞地說著,心跳如擂。
澄砂端了一杯水過來,奇道:「你果然做了噩夢?真是希奇誒,我從來也沒見你做過
噩夢。除靈師不是有摒絕一切夢境的本領嗎?」
淨砂慢慢喝了一口冷水,心裡漸漸平靜下來。
她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會做夢?她已經有十年都沒做過夢了……
「你夢到什麼了?突然推過來,好像有人要殺你一樣。」
澄砂坐在床邊,替她理著凌亂的發,一邊又隨手拿了一件家常毛衣披在她肩膀上。
淨砂給她一問,愣了一下,努力想了半天。
「奇怪……剛才還記得了……怎麼突然全忘了?」
她夢到什麼了?那麼害怕……?
澄砂拍了拍她,說道:「記不得也好,除靈師可不適合做噩夢,我們本來就是屬陰的
體質,再被噩夢侵蝕,那可什麼任務都沒辦法做了。」
淨砂笑了一下,「對了,難得你會來叫我起床,有什麼事嗎?」
澄砂站了起來,曖昧地眨了眨眼睛。
「還不是那個加穆?一大早就打電話過來,要你十點之前一定要去白堊時代,好像又
有新委託人要來,現在已經九點了,快起來吧,省得讓你家老公等得心焦。」
淨砂瞪了她一眼,揭開被子下床。
有一個冰冷的事物突然觸碰在她手背上,幾乎是本能地,她猛地一縮,彷彿有什麼可
怕的東西又捉了過來一般。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害怕。
一樣金光燦燦的東西映入眼界,原來是昨天加穆給她的禮物,黃金手鐲。
手鐲上數顆小小的紅寶石如同血滴,妖異艷麗。
她覺得這種顏色出奇地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
到底,她夢見了什麼?
十點整,淨砂準時到達白堊時代。
店門已經打開,想來必然是加穆幹的好事。
她推開門,不出所料,加穆早已經喧賓奪主地把吧台後面的電爐打了開來,冰箱裡放
著的珍珠粉圓也給他提了出來放在下面的櫃子裡。
吧台亂七八糟一片,這人做事好像永遠留著邋遢的尾巴。
她暗歎一聲,先將大衣脫了放在衣架上,然後轉身往大廳走去。
遠遠地,就看到加穆修長勁瘦的背影,微長的頭髮垂在後脖子上面,柔順卻又有點凌
亂。
這是她二十年來最為熟悉的加穆,雖然人長的很俊美,卻總有一種不修邊幅的感覺,
對什麼都漫不經心,對他自己也一樣。
他對面坐著一個面目陰冷嚴厲的男子,正低頭喝著奶茶,見她走了過去,一雙倒三角
眼立即緊緊地盯了上來,警惕而防備。
這人恐怕不是什麼正經角色,他身上有殺氣,而且見到陌生人本能地防備排斥,只有
染黑的人才有這種習慣。
加穆從哪裡找到這種委託人?他的路子未免太廣了吧。
她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站在加穆身後,他立即回頭。
「喲!親愛的你終於起床啦!」
他笑容滿面,站起來攬住她,低頭就想給一個火熱的早安吻。
淨砂一巴掌堵住他高高撅起的嘴巴,冷道:「又有什麼任務要接?早點說吧,別總這
麼無聊。」
加穆也不惱,笑嘻嘻地攬著她坐在自己身邊。
他的手慢慢撫上她的手腕,捉住了那只鐲子。
然後,他對她微微一笑,輕道:「你做了好夢嗎?親愛的?」
她一驚,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驚訝。
她搖頭,「別說廢話了,這位先生有什麼委託?請仔細說明。」
那男子沒有開口,只看了一眼加穆,他立即會意,立即說道:「是這樣的,淨砂,這
次我可能會和你一起行動,因為事件比較特殊。」
淨砂愣了一下,加穆也要跟著出任務?
印象中,只有遇到沒有把握對付的妖魔時,加穆才會出手。
難道這次是大任務麼?
「我先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啟盛房地產公司的開發部經理米先生。米先生,這位就是
我剛才說的著名除靈師,天淨砂小姐。您有任何疑難問題都可以直接告訴她,我們斟酌情
況來看要不要接手。」
加穆輕鬆地說著,端起奶茶喝了一口。
米先生瞥了一眼淨砂,微微哼了一聲。
「她只是一個小丫頭而已,當真有那麼大的本事麼?我的事情可是很嚴重的,萬一給
她搞砸了,我怎麼和上面的人交代?給我換一個老練一點的法師過來。」
加穆眨了眨眼睛,正想開口解釋,卻聽淨砂冷冷地說道:「信不信任我的能力是您的
問題,不過我還沒說要接這個任務,倘若我們判斷之後覺得不值得接,您也就不存在交不
交代的問題了。」
米先生的臉色變了一下,殺氣頓時從倒三角眼裡流露了出來,他也沒有遮掩的意思。
加穆揮手,試圖打圓場。
「別急別急,米先生,或許她的年紀不大,不過經驗是絕對豐富的,這一點我可以和
您打包票。何況這一次我也會跟著,您儘管放心吧,我們一定會讓您有一個完整的交代。
」
淨砂坦然接受著他的殺氣,一派輕鬆,眼裡彷彿根本沒這個人一樣。
米先生看了她半晌,放出去的威脅和殺氣都好像打在石頭上一樣,一點迴響都沒有,
不由也有些佩服。
「那樣也好,事情就拜託你們了。」他將眼光撤回來,說道:「訂金五十萬,事成之
後酬勞兩百萬,現金支付。」
淨砂擺了擺手,「先別說錢的問題,將您的情況說一遍,我們的酬勞是有級別的。高
難度的任務酬勞和訂金都會成倍上漲,如果是超高難度的,還要委託人代買保險。」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印滿了字的紙,遞過去。
「這裡是我們的規定,請您先過目,之後再酌情商討。」
米先生接過去飛快地掃了一眼,目光停在超高難度級別上。
卻見上面寫著:『此類級別變數極大,訂金五十到一百萬之間,視情況而訂;酬勞最
低兩百萬,無上限;另外,委託人要幫法師買保險,一旦發生生命危機,受益人為法師的
親人。訂金一概不退還。』
他笑了笑,將合同遞了回去,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立即撥了一個號碼過去。
「小陳,立即給我送五十萬現金過來,地址是…………」
他將地址報了一遍,掛上了電話。
「訂金一百萬,我的委託任務是超高難度的,還請兩位聽我說原委。」
第十一章 墮落之饕餮(一)
「相信兩位能看出我是什麼身份的人,我也就開天窗說亮話,不需要裝了。啟盛房地
產公司是我們老闆純興趣而開的一家可以洗錢的公司,當然,我們也會做生意,為老闆的
朋友買下地皮,造別墅什麼的。」
米先生喝了一口奶茶,淡淡地將自己的底牌全亮了出來。
這個行為倒讓他二人愣了一下,想不到他如此爽快。
想來此人或許也是一個性情中人,直來直去。
「最近老闆給了一筆大生意,買下距離本市三百公里的麗霞山地皮,打算在那裡建一
個大型的療養娛樂休閒場所,合作人是老闆的知己好友,其中內幕自然不需我多說,兩位
是聰明人,這次開發是必須成功的。之前地形的觀察,投資,分割……都沒有問題,非常
順利。但是問題出在開始動土建設的這個環節。」
他停了一下,沒說下去。
加穆奇道:「莫非……是遇到了什麼無法解釋的現象?地形觀察不夠仔細?」
米先生吸了一口氣,頓了半晌,才道:「可以……這麼說。我們一共邀了三個建築隊
進行建設,其中有一個隊是請來進行二期開發的,暫時在半山采地皮挑選合適的地段。不
過,他們出發後第二天就失去所有的音訓,無論用什麼方法去聯繫都沒有回音,後來,我
們又派了另一個小組去打聽消息,但那個小組也沒人回來,他們……就這麼突然失蹤在山
裡面了。」
淨砂終於動了動眉毛,輕道:「到現在一共失蹤了多少人?有確切的數字嗎?而且,
如果光是失蹤,也不值得您這樣大花費吧?來找我們法師是什麼原因?請您說重點的。」
米先生沉默了一會,才輕道:「一共失蹤了三十六人,可以確定死亡了三十五個,還
有一個人……逃回來了。」
「逃?」淨砂立即捉住最關鍵的字眼,「那是什麼意思?」
他點頭,「是逃回來的,滿身是血,身上卻找不到傷口,回來的時候神智已經不清,
問他發生了什麼,他只會說『怪物』兩個字。就這麼一個身上沒傷的人回來後不到兩個小
時就陷入了重度昏迷,現在還在加護病房沒辦法出來。我們老闆對這件事情非常不滿,這
個合作項目是他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卻出了這種血案,如果不能解決,他會損失慘重。」
加穆摸著下巴,想了一會,才轉頭對淨砂說道:「看這個情況,是不是山裡面有什麼
東西在作祟?是吃人的妖魔嗎?」
淨砂搖了搖頭,「如果是吃人的妖魔,必然不會隱身在山林裡,而且逃回來的那個人
雖然沒傷,卻昏迷不醒,很有可能是被吞了一些靈魂導致的自發保護式昏迷。我覺得那裡
有大妖。」
米先生兩眼亮了一下,「這麼說來……你們願意接手了?」
淨砂點頭,「好,這個任務我接了!訂金一百萬請先支付,酬勞方面,先等我去事發
現場看了情況再定。」
加穆跟著摟上她的肩膀,笑道:「親愛的,這一次終於輪到我們倆一起做任務了。我
們什麼時候出發啊?」
淨砂還沒開口,卻聽米先生說道:「如果方便的話,兩位現在就可以和我走。開車去
麗霞山,走高速公路也需要花上近三個小時,如果兩位不嫌棄,老闆已經在山上臨時建成
的賓館裡準備好了休息的房間和接風宴,請兩位休息一個晚上,明天再去半山看情況。」
「看樣子這個任務要花不少時間……我要先和澄砂打個招呼,請等我五分鐘。」
她起身掏出手機,走到吧台附近打電話回家交代事情。
米先生看著她纖細的背影,還是忍不住疑惑道:「加穆先生……她……真的沒問題麼
?那麼柔弱的樣子,又不能打又不能挑的,如果……」
「沒問題,放心吧。」加穆打斷了他擔心的話語,微微一笑,「有我跟著,我還等著
看初代妖之果的威力呢……」
米先生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完全不能理解他到底在說什麼,卻見他笑得妖媚詭異,不
由有些發寒。
經過三個小時的高速公路奔馳,他們終於在下午三點的時候到達了麗霞山。
車子又在盤山公路上顛簸了近兩個小時,最後來到了山頂一棟豪華賓館門口。
賓館是典型的歐式建築,有著巨大的窗戶和繁瑣的雕刻,門口象徵式的立著數根白色
大理石柱子,整棟建築都是嶄新雪白的,一點瑕疵都沒有。
汽車停在門口,立即有侍者走出來替他們開門。
淨砂頗有些意外這個賓館的豪華程度,從自動的轉門進去後,大廳的地板全部是用最
上等的黑色大理石鋪成,周圍看似隨意,卻極有格調地佈置著白色大理石的雕像,左手邊
的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無比的油畫,畫的卻是天災人禍,山崩地裂的世界末日。
看來這個染黑的老闆還是挺有獨特品位的,至少沒把這裡裝潢成俗氣的皇宮。
大堂的漂亮小姐笑容滿面地將他們領入貴賓電梯,按下最頂層的按扭。
電梯門剛一打開,淨砂就見到一群人站在門口。
起碼有五六個高大的男子,統一的一色黑西服,眾星捧月似的,中間站著一個圓乎乎
胖墩墩穿白西服的矮個中年男子。
她愣了一下,難道這個彌勒佛似的笑瞇瞇的男子就是染黑的老闆?
不可思議,他看上去就和路邊做小買賣的販子一樣,一點氣勢都沒有啊。
那中年男子往前走了一步,一開口聲音洪亮有力,頓時讓人生了三分好感。
「歡迎歡迎!倉促迎接實在失禮,請天淨砂小姐和加穆先生去貴賓包間用餐,有幸請
得二位來,實在是我的福氣。」
他伸手過來,有分寸地握了握淨砂和加穆的手,絲毫也沒有猥褻狂傲的模樣。
這樣的人,難怪其貌不揚卻可以穩做第一交椅,看來他們對染黑之人的印象要改一改
了。
一直到坐進了包間,喝了茶之後,老闆支開了保鏢,只留一個心腹米先生,才說起了
失蹤的事故。
「我想小米一定已經把事情都告訴你們了,只是現在情況又變了。」
他搖著頭,歎了一聲,「原本在加護病房搶救的那個工人,一個小時前剛剛被宣佈死
亡。死因是失血過多和心臟功能衰竭。」
淨砂和加穆對望了一眼,果然是心臟功能衰竭!看樣子那人的魂魄一定是被什麼東西
攝去了大半。靈魂被盜的人,死因大多數是心臟功能衰竭。
只是有一點奇怪,既然沒有傷口,哪裡來得失血過多?當真古怪。
「臨死的時候,他有接近兩分鐘的清醒時段,說了一些話,我已經錄了下來,想請二
位聽一聽,看看是否對你們有幫助。」
老闆從口袋裡掏出一盒迷你型磁帶,對米先生揮了揮手,他立即會意地從旁邊的櫃子
裡取出專門的錄音機,把磁帶放了進去。
錄音機的喇叭立即發出輕微的「嘶嘶」聲,接著就是一個人短促艱難的喘息,極辛苦
的樣子。
『救……救救我……』
那人彷彿用盡了氣力在嘶吼,卻只有很低的聲音。
『那東西……那東西把人全吃了……也吃了我半個……救救我……!』
『千萬……千萬不要再去那裡……那是……怪物的巢……』
之後,那人只是叫著救他,然後又哭了起來,喚著親人的名字,慢慢微弱下去,最後
就沒了聲音。
淨砂皺起了眉頭,什麼叫吃了半個?不是說那人一點傷沒有麼?
老闆把錄音機按了暫停,然後充滿希望地看著他們倆。
加穆苦笑著搖了搖頭,「抱歉,信息太少,我們什麼也聽不出來,看樣子也只有明天
親自去現場觀察情況了。」
老闆歎了一聲,「也只好這樣了,可是已經死了那麼多人,那裡實在是危險,就您二
位去,我有些不放心呢。要不我派些部下跟著你們?也好做做幫手什麼的。」
「不用了,普通人去那裡再多也幫不上什麼的,遇到危險反而更麻煩。您請放心,我
一定會將這事情解決的。」
淨砂沉聲說著,暗暗捏緊了腰間的厲日刀。
看樣子這一次會遇到大妖魔,能不能成功,就看她的運氣了,她到現在也完全無法使
用這把刀啊……
加穆見她這付模樣,微微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喂!淨砂!快來看快來看!這是真正的名家油畫誒!」
加穆爬在沙發上,仰著脖子對著一幅天使圖大流口水,就差沒扯下來帶回去了。
淨砂坐在對面,面無表情地喝著茶,對他的貪婪模樣不予理睬。
「哇!搞錯沒有?居然連浴室裡面的水龍頭都是鍍金的?!時老闆太奢侈了吧?!」
他從浴室竄到衛生間,再從臥室跑到前廳,連連讚歎,活似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連
白色長毛地毯都要摸上一摸。
淨砂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加穆,不要那麼丟臉好麼?我們不是來享受的,我們是來
出任務的。」
連吃了三十五人的大妖魔,也不知道如何的難對付,他居然還有心情讚歎裝潢,真是
少根筋!
明天……還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呢……
她起身走到落地窗邊,將窗簾揭開一些,靜靜看著外面漆黑起伏的山巒。
她還是第一次覺得事情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稍微不慎,連命也保不住。
背後忽然一熱,原來加穆攬住了她的腰,下巴貼在她肩膀上,愛暱異常。
「加穆……!」
她剛要指責一番,卻聽他低聲道:「你在害怕?」
她頓了頓,沒說話。
加穆的手順著她的胳膊緩緩滑下,一直落在手腕的黃金手鐲上。
他慢慢摩挲著那只精巧的手鐲,彷彿愛撫著心愛的事物一般。
「死了那麼多人,這裡也沒有任何妖氣,而且看上去似乎還是會吃人魂魄的妖魔。你
是在擔心我們無法成功?」
他輕輕問著,從窗戶裡與她對望,一雙狐狸眼灼灼閃爍。
淨砂低下頭,輕喟了一聲,「別鬧了……你總是這麼沒正經的。難道你不擔心?」
一隻手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強迫她轉過臉去。
「淨砂,」他直直地看著她的眼,不給她逃開,「你怕什麼?有我在,就是拼了命,
我也會護你周全的。你不相信我嗎?」
淨砂有些羞澀,最近加穆越來越喜歡貼近她了,每次他一靠近,她就會渾身不對勁,
開始發軟,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你……照顧好自己就可以了……」
她輕聲說著,鼓足了勇氣握住他的手,他立即回應,與她五指交纏。
不知道什麼時候,窗外開始放起煙火,鐵樹銀花開滿了墨藍的天空,將這一小方天地
映得閃爍動人。
她靜靜地看著五彩煙火,幻夢一般的光彩倒影在她的眼睛裡,有一種讓他驚愕的明亮
。
「加穆,我只是擔心你罷了,我最想保護的人,是你。」
她輕聲說著,漫天頓時開滿妖嬈花朵。
他怔在那裡,愕然與她對望。
窗外七彩繽紛,時不時就給她的頭上身上鍍一層艷紅或者翠綠,她的眼睛璨如煙火。
「我可以不在乎自己,可是,我不能不管你。我想保護你。」
她第一次坦白自己的心聲,得來的,卻是他愕然的眼神。
『我最想保護的人,是你。』
他移開目光,忽然將她緊緊摟進懷裡。
妖媚的花朵盛開在他眼睛裡,一閃一閃,瞬間就被拉入幽深的漩渦裡,再也沒有半點
動靜。
他合上眼睛,輕道:「很遲了,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我最想保護的人,是你……』
第十二章 墮落之饕餮(二)
事發現場在半山腰。
第二天,司機將他們倆帶到了二期開發地段,他們剛下車,司機就把車子飛也似的開
了走,留下一排濃煙,充分表現出他的恐懼和焦急。
加穆哼了一聲,反手攬住淨砂,說道:「好沒膽子的人!青天白日,到底怕什麼?!
」
淨砂將他的手推開,逕自往前走去。
「他只是個普通人,這裡於他如同屠宰場,死了那麼多人,你以為別人的神經都和你
一樣大條嗎?」
她警惕地打量著周圍的景致。
這個地方是半山腰突兀地凸出的一大塊平地,前有修建好的盤山公路,後有正在建設
中的過山纜車,可以說是建療養院最佳的地點,采地皮的人的確專業。
只是奇怪,殺了三十五人的大妖魔,這裡卻一點妖氣也感覺不到。
她仰頭望了望天空,此時是正午十一點左右,陽光明媚刺目,天空裡一絲雲彩都沒有
。
或許這個時辰,妖魔還在休眠狀態,妖魔活動的旺盛時分是午後和午夜。
沒關係,她可以等,順便將附近的地形仔細觀察一下,以便發生危險時利於逃生……
往北的方向是大片的密林,其他三方都是峭壁或者公路,看這個樣子,蹊蹺必然出自
山林。
原來還是一隻隱居山林吸收自然精華的妖魔!她都不記得有多少年沒見過這種「樸素
」的妖了。
自從開始出現「都市」這個東西,不但人類變得懶惰,連妖魔也跟著懶惰了。
它們不再試圖通過自身吸取精華的修煉來完善自己,反而隱身於都市中,潛藏在鋼鐵
的黑影裡,用偷取人類的精氣和血肉這種歪道來充實自己。
貪婪,懶惰,凶狠……這些慾望,究竟是妖魔傳染給人類的,還是人類教給妖魔的?
誰也不知道真正的答案。
「淨砂……感覺到了麼?」
加穆突然輕聲問道,緩緩將手腕上的一串伽南木的珠串捋了下來,捏在掌中,神色嚴
肅。
她微微點頭,掐指開始算起來。
「不是妖氣,是陰氣。看來這裡不止有妖,還有鬼。真是大雜燴……」
鬼居然敢在正午時分跑出來,當真難得,不怕被太陽曬死麼?
「你說,會不會是被妖吃掉的那些人?他們突然慘死,必然有怨恨,或許就此而成厲
鬼也未可知。」
加穆不擅長掐算測方位,只好跟在淨砂身後亦步亦趨,隨時留意情況。
淨砂搖了搖頭,「不可能,那妖是吞吃魂魄的類型,那些人已經成不了鬼了,連來生
也沒有。」
就此完完全全地消失在這個世界,是殘忍還是解脫呢?
前方密林突然傳出一陣細微的騷動,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面出來。
加穆將淨砂擋在後面,瞇著狐狸眼仔細望去——
「嘩」地一聲,繁密的枝葉突然被一雙染滿血污的手撥了開來。
陽光隔著樹葉,變得陰暗曖昧,朦朧地撒在那人臉上身上,打出一層灰色的影子。
淨砂忽地倒抽一口氣!
鬼——?!怎麼可能?!
一張沒有表情的,呆板的臉慢慢清晰出來,那人的眼睛一點神采都無,死魚一般,看
也不看他們,逕自緩緩走了過來。
他身上還穿著灰蘭色的制服,胸口印著XX建築公司一大隊,果然是那些失蹤了的工人
!
淨砂動了動,似乎打算上前對付,卻被加穆輕輕拉住了胳膊。
「別急,」他貼著她耳朵悄聲說道,「看看情況再說。我覺得大頭的在後面。」
「這不是單純的鬼!他只有身體卻沒有魂魄了,為什麼還能動?!」
淨砂疑惑極了,殭屍雖然存在,身體裡卻一定是有魂魄的,屬於有別於鬼的另一種特
殊存在,然而這個人身體裡沒有魂魄卻能行動,到底是什麼力量控制著這具身體呢?她一
點妖氣也感覺不到啊……
那人的衣服被血浸透,呈一種詭異的暗紅。
不知道為什麼,她一見到這種顏色,渾身突然打了個冷戰,不由自主地往後面退了一
步。
那一瞬間,腦海裡閃過了什麼畫面?為什麼……她不記得了?
「淨砂,你看他身上沒有傷口,能注意到血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嗎?」
加穆將她護在身後,輕聲問道。
她怔怔地搖頭,腦袋裡有什麼聲音開始紊亂。
不對,怎麼在這個時候,偏偏是這個時候……?!
她似乎忘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怎麼也想不起來……
「他已經是活殭屍了。」
加穆的聲音將她推進一個更大的迷團裡。
活殭屍……?為什麼?為什麼聽起來那麼熟悉?最重要的那個畫面,她為什麼總是想
不起來?
「他的魂魄雖然已經不在身體裡了,可是還殘留了一些意識,或許是怨恨,或許是懷
念,或許是恐懼,所以促使他的身體動作。你以前沒聽說過嗎?沒見過嗎?」
加穆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聽起來那麼妖媚,含著一種笑,令她毛骨悚然。
不,她分明是有印象的,她覺得自己應該見過,可是……她卻完全忘記了。
那種甜蜜暗啞的香,夾雜著濃烈的屍臭,浸染在床單上的暗紅血漬,一層一層,新增
添的艷紅……滴答,滴答……
她的呼吸突然開始短促,眼前閃爍過無數光點,最後化成一隻染血的小小嬰兒手。
那隻手柔弱地抓著她的手指,然後,用一種稚嫩卻陰險的聲音喚她——
『姐姐……姐姐……』
她陡然反抗,將那只逼近身體的殭屍一腳踹了出去!
「我不管這些魑魅魍魎是什麼東西……要阻擋我天淨砂,就去死——!」
她厲聲吼著,將腦海裡紊亂的聲音全部屏除,腰間的厲日刀開始劇烈的顫動,彷彿應
和著她身上奔騰的靈力,怎麼也停不下來。
加穆愣了一下,張口剛要說話,卻見她從口袋裡掏出一根嶄新的萬年檀香木製成的法
器——火紅的筷子。
淨砂將筷子拿在手指間,耍了幾個花樣,忽地縱身而上,筷子尖飛快劃過那殭屍的眼
睛。
「撲」地一聲,黑色的血液從那殭屍的眼睛裡噴了出來,落在地上,發出一種強烈的
腐臭。
這個身體,原來早已給吃空了?!只剩下骨骼和皮包住一團膿水……?!
她猛地剎住腳步,瞪著那人,卻見他哼也不哼一聲,倒在地上抽了幾下,頓時化成一
股黑色的煙,瞬間被風吹散了開來。
「妖魔……不止吃魂魄……還吃身體啊……」
她喃喃地說著,半晌,眼神忽而變得冷厲。
「我一定要除了它!」
她轉身就走,直直步入密林。
那些迷惑她的,困擾她的,她選擇忘記!
此刻,她只要專心做任務就好。
加穆看著她決絕的背影,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嘖,沒想到……那種情況下居然還能反抗……
是不是該用稍微激烈一點的方法?她的意志要比想像中來得堅強。
可是,如果過於激烈,他怕……她從此就被毀了。
腦海裡突然響起一個嬌嫩的聲音:『我最想保護的人,是你……』
他怔了半晌,最後只得一個模糊的笑。
要坦然承認嗎?他其實是受了一些震撼的。
「唉……好在沒有把心帶出來……」他揪著胸口的衣服,淡淡笑著,「不然,還真有
些不忍呢……」
他頓了頓,拔高了聲音在後面嬌聲喊了起來,「淨砂!等等我啊!要把我丟在這裡嗎
?好個沒良心的丫頭!」
他一扭身,飛快地,嫵媚地追了上去。
「你猜猜,什麼種類的妖會又吃魂魄又吃肉體呢?我覺得是猛獸變的妖魔,它們最貪
吃了。」
加穆跟在後面唧唧喳喳地說著廢話,一派輕鬆模樣。
淨砂懶得理他,一邊掐指算著陰氣的方位,一邊飛快在密林裡走著。
「話說回來,猛獸變的妖魔很少有美型的,我真不想看到醜陋的妖啊,那樣我以後想
起來連飯都會吃不下的!希望這次幸運一點,能遇個漂亮一點的妖魔……」
加穆說了半天,見她一點反應也沒有,乾脆一巴掌拍上她的肩膀,將她拍得歪了半邊
。
淨砂無奈地看著他,歎了一聲,「加穆,現在是閒聊的時候嗎?你怎麼越來越不長進
了?師父要是看到你這種樣子,一定會氣死的。」
加穆挑了挑眉毛,「師父?反正他也不在這裡,我管那麼多……不過我倒是想起來了
,你記得師父以前說過的妖魔種類麼?世間有一種特別貪吃的妖魔,據說還是上古時代的
大妖了,從來也沒有人真正見過它的長相,但它貪吃的名號卻響亮在外,它叫做……」
「饕餮。」
淨砂打斷他的話,「叫饕餮,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覺得這次的妖魔會是饕餮嗎?說
實話,我懷疑這種妖魔早已滅絕。這種厲害的妖魔,只要有一隻出現在世間,都能引起絕
對的恐慌,但就連師父他們都從來沒見過饕餮的存在,所以我認為那不過是一種幻想罷了
。」
加穆轉了轉眼珠,笑了起來,「你說的那麼肯定,萬一果真是饕餮,你怎麼對付?」
淨砂白了他一眼,「請不要做沒有意義的假設好嗎?饕餮怎麼可能藏身在這種小山野
?如果是萬里的原始森林裡面,我還願意相信一些。」
加穆聳聳肩膀,不打算和她爭辯。
默默地又走了一會,他突然又道:「你知道麼?饕餮吃人的時候,有一個習慣,它不
喜歡血肉橫飛的慘狀,是一種很講究吃的儀態的妖。被它吃過的人,都會保留原形,可是
裡面卻一定被吃得空空的,一點不剩。」
淨砂皺起了眉頭,終於給他激得停了下來,回頭看他。
「你到底想說什麼?一次說明白好不好?」
加穆笑瞇了狐狸眼,柔聲道:「我呀,只是希望你不要太輕敵,畢竟什麼可能都會發
生。」
他伸手撫了一下她的頭髮,「我期待你使用厲日刀,就算對手是饕餮那種傳說中的大
妖魔,你的厲日刀也可以對付的。」
「我現在的能力根本沒辦法駕御它,不要再說沒有意義的廢話了,正經趕路才是。馬
上就要午後了,正是妖魔猖獗的時刻,你再這麼吊而郎當的,當心出錯。」
淨砂再不理他,逕自往前走去。
「淨砂!」
他忽然又在後面鬼叫起來。
她忍無可忍,這個人今天到底怎麼了?!發什麼神經?他以為自己是唐僧嗎?囉嗦到
讓人噁心!
「給我住嘴!」
她猛地回頭,嚴厲地對他吼。
然而,左腳卻一腳踏空,整個人瞬間就往下掉。
這種地方,還有誰挖陷阱?!她反應奇快,順勢一個翻身,用手撐在地上,可是那只
撐下去的手居然也按了個空?!
陷阱怎麼這麼大?太詭異了吧?!
那一個剎那,她不知道做了多少努力,奮力將身體緊繃住,雙手陡然張開,企圖捉住
一些可以止住下落勢頭的東西。
手指忽然一陣劇烈疼痛,原來她無意識地死命捉住了長在巨大陷阱口的一些野草。
她剛鬆一口氣,正準備一躍而上,忽地頭頂飛快砸下一個人形黑影,帶起凌厲風聲。
「淨砂!我來救你了!」
加穆高聲叫著,竟然看也不看,直直往她身上跳了下來!
「笨蛋!別跳!」
她厲聲吼著,結果卻被他砸個正著,手指再也捉不緊那點草皮,忽地一鬆,兩個人飛
快墜落。
那一個瞬間,她恍惚見到加穆含笑的眼神,不由有些吃驚。
然而,這個洞卻出乎意料的深,頭頂的光線一下子就消失,兩人被黑暗吞噬,急速下
墜。
她感覺一雙堅硬卻冰冷的胳膊用力環著自己的腰,勒得她幾乎要窒息。
陰風從下而上,迷了她的眼,帶著一種令人膽戰心驚的妖氣和腐臭,那種味道將潛藏
在她腦海深處的某種記憶又喚了起來。
意識頓時模糊,全身的靈力開始亂竄,痛苦不堪,腰間的厲日刀開始發瘋一般震動,
幾乎要脫鞘而出。
她聽見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在耳邊輕道:『妖之果的威力,藏在身體裡不會使用麼?
我暫時同意你使用我,但什麼時候,你能學會完全掌握妖之果,再來引導我吧……』
她大驚,只覺體內突然湧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幾乎要衝破頭頂而出,將她的長髮
根根衝擊得站立起來。
幾乎是本能地,她猛地伸手將緊緊抱住她的加穆反手扣住,一個翻身,穩穩落在洞底
,長髮重重地砸在背上臉上,還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灼熱。
她茫然地喘息四顧,入目卻是完全的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加穆沒有說話,軟軟地依在她懷裡,似乎是昏了過去。
她完全不明白剛才那一個剎那,究竟發生了什麼天翻地覆的事情,下意識地去碰腰間
的厲日刀,它好好地掛在那裡,半點也沒動彈。
剛才,真的有人在和她說話嗎?
空氣潮濕腐臭,熱氣烘人。
她所有的直覺在這一刻全部發揮了出來,警惕地站在原地沒有動。
有什麼東西……黑暗裡,有某種東西粗粗地呼吸著,往他們這裡過來了!
第十三章 墮落之饕餮(三)
「淨砂……」
加穆突然開口喚她,讓她吃了一驚。
「加穆!你沒事嗎?」
他忽然一把捉住她的胳膊,輕聲道:「我剛才跌下來的時候胳膊撞上了洞口,現在動
不了,估計是骨折了……你別擔心,我給你設上保護結界,我們往前走。」
他將手腕上的伽南木念珠露了出來,食指和拇指捏住頂端那顆半透明的碧藍珠子,低
聲念了幾句古怪的咒文。
一層稀薄的黃色光立即籠罩住兩人,彷彿第二層的皮膚,緊緊貼在身體上。
這是加穆最擅長的保護結界,可以抵擋住妖魔的普通攻擊,是結界師中最常用的法術
。
「你怎麼樣?沒事吧?先忍一忍,這附近有不乾淨的東西靠過來,如果想休息,至少
也找個安全的地方!」
淨砂沉聲說著,將火紅的筷子捏在手中,另一手從口袋裡飛快抽出一沓符紙,咬破手
指在上面龍飛鳳舞一般畫上咒文,然後用筷子一戳而過。
黑暗裡,沙沙的步伐聲連綿不絕,似乎有很多東西慢慢地往他們這裡移動過來。
空氣裡浮動著腐臭的氣味,從眼睛和皮膚滲透進去,中人欲嘔。
淨砂再也無法忍受,厲聲喝道:「加穆!用日光術!」
話音一落,身後突然迸發出強烈的光芒,好像平地突然出現另一顆小太陽一般。
加穆兩根手指之間夾著一張金色的符紙,光芒就從紙上發出。
眼前頓時大亮,將周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身前不到三米的地方,居然站滿了人!每個身上都穿著灰色的建築大隊制服,竟然是
失蹤的那三十五個工人!
洞底巨大無比,洞壁上佈滿粘稠的液體,發出暗綠的恐怖色澤,汩汩蠕動。
在那三十五個殭屍身後,是一條幽深狹窄的通道,即使用上了日光術,依然看不到裡
面的情景,有一種令人渾身發冷的妖氣從裡面傳出來,毛骨悚然。
殭屍們面對強烈的光芒,一點反應也沒有,一個個木然而上,一點一點挪動步子,雙
手伸出,十根指頭上指甲是青紫的顏色,腐臭的氣味頓時瀰漫而來,
淨砂本能地後退了一步,抬手摀住口鼻。
太臭了……只怕將這些殭屍打倒之後,他們也會被薰去半條命。
正在思索對策,卻聽加穆輕聲道:「淨砂,我用鎖身結界將它們困住吧……讓你在這
裡消耗體力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她立即按住加穆的手,「別動。鎖身結界會消耗你大半體力,不值得用在這裡。讓我
想個辦法繞過去……」
她皺起眉頭,苦思對策的同時還躲避著殭屍胡亂揮出的手爪。
一隻漆黑的手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陡然伸出,一把往她胸口抓了上來,她一驚,急忙
閃身讓過,可是掛在脖子上的那個青銅小牌子卻被那隻手的指甲碰上,叮的一聲。
對了!她怎麼把大鬼忘了?!這種充滿陰氣的殭屍,正是大鬼最喜歡的食物啊!
心念至此,她急忙捏住那枚銅牌,厲聲喝道:「大鬼!出來聽我號令!」
話音一落,呼地一聲,一團霧氣從牌子裡噴出來,團團聚在地上,瞬間化做那只巨大
的鬼物。
它恭敬地跪在淨砂面前,叩首道:「大鬼見過主子,請問有何號令?」
「給我把這些殭屍解決了,要吃掉還是撕壞隨便你,反正他們早就死了。記住,一個
也別留!」
隨著大鬼的歡呼聲,她和加穆趁機分兵兩路,一左一右往前飛快跑去,閃電一般從那
些張牙舞爪的殭屍身邊逃走。
只聽大鬼捉住那些殭屍,咀嚼聲不斷,殭屍在它巨大的身體前,如同紙片一般脆弱,
立即碎開來。
加穆苦笑了起來,「淨砂,它吃了那些殭屍再回來,你就不嫌噁心?一點美感也沒有
啊!」
她沉聲道:「現在根本不是講究美感的問題!這裡能找到什麼好看的東西?會吃人的
妖魔,長得再好看,還是醜陋的!」
言語間,他們倆已經避開殭屍,跑到了那個通道前。
淨砂剛要進去,卻聽大鬼突然在後面嚶嚶哭了起來,委屈極了。
「主子,主子……它們……一點都不好吃……裡面都是空的……」
她歎了一聲,當然不好吃,裡面早就給妖魔吃完了啊!
「別抱怨了!有吃的就不錯了!給我全收拾了,別廢話!」
她回頭一看,卻見大部分的殭屍都已經給它咬爛,在地上蠕動幾下頓時化成黑煙,大
鬼委屈地抓著一隻殭屍,吱吱亂叫,眼淚在大大的眼睛裡面旋轉,眼看就要落下來。
「聽話一點,等回去之後,我燒些你喜歡吃的東西祭奠你,現在不許囉嗦!」
大鬼無奈極了,只好將那些殭屍扯爛,再不去吃,不一會兒,三十多個殭屍就給它收
拾得乾乾淨淨,一點痕跡不剩。
她將大鬼收回牌位裡,轉身就跑。
那三十五個工人,再也回不去了,他們在現實裡一定有父母,有愛人,有孩子,可是
卻無辜被妖魔如此殘忍地吃去,連魂魄也不留下。
她絕對不會放過那個貪婪的妖魔!賭上她天淨砂的尊嚴,勢必殺了那只妖魔!
那條通道彎曲扭折,顯然非人力所掘出,壁上還沾染著一些白色的液體,湊近一些去
嗅,有一股淡淡的腥氣,卻並不難聞。
她用筷子挑了一點下來,不敢用手去摸,只用符紙搓了搓,液體頓時化開,發出陣陣
花草的香味,讓她有些詫異。
這種地下,哪裡來的花草?如果她沒猜錯,這種白色的東西應該是食人妖魔的體液,
怎會有如此清冽的氣味?
正在奇異,卻聽加穆輕道:「快到盡頭了!小心一點!」
他將那張發光的金色符紙搓爛,通道裡頓時變暗,卻不如剛才那麼漆黑,前方隱隱有
光線透露過來,空氣竟然慢慢清涼芬芳,一股股清冽的風吹在臉上,不由精神大震。
淨砂心中疑惑,立即加快腳步,往前飛奔,沒跑幾步,眼前豁然開朗!
眼前居然是一片明媚天地,雖然稱不上花香鳥語,卻也是幽靜宜人。誰能想到那那種
恐怖骯髒的洞後面,居然藏著這另一方洞天?!
原來出了洞是一個小小的山谷,陽光安靜地撒在松樹上,地面還有一些積雪未融,斑
駁著金色的陽光,分外清幽。
松樹林旁是一大塊空地,地上有雜亂的腳印,還有一些巨大的劃痕,看不出來究竟是
什麼東西。
妖氣……就在前方……
淨砂和加穆一刻也不敢放鬆,四顧許久,卻半個影子也沒有,然而妖氣卻是越來越濃
。
淨砂慢慢把手伸進口袋裡,用手指夾住一根香煙,緩緩遞到嘴邊,正要再掏打火機,
加穆卻「啪」地一聲將自己的打火機點燃送到她面前。
「謝謝。」她深吸了一口,噴出淡藍的煙霧,立即被春寒陡峭的風吹散開來。
「少抽一點煙,對身體不好的,以後不想給你老公我生一個健康的孩子麼?」
加穆嬉笑地低聲說著,得來淨砂狠狠的一個白眼。
都什麼時候了?他居然還有閒情開這種無聊玩笑?!
她張開嘴,正要說話,卻聽前方突然傳出一陣細微的聲響,彷彿是什麼人踏在雪上,
發出咯吱聲,一點一點往他們這裡移動過來。
她大驚,急忙將筷子緊緊攥在手裡,擺好架勢,半點也不敢鬆弛,緊緊盯著松樹林那
塊搖曳的影子。
慢慢地,輕微地,一個纖細的影子從樹林裡走了出來,日光璀璨,那個影子呈現出一
種半透明的狀態,脆弱異常。
淨砂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在那一個瞬間。
『開始,只是好奇的慾望,想吃一點點……
慢慢地,慢慢地,無法自拔……
慾望原來會積累
我控制不了
美味是如此誘惑……
全吃了……全吃了……將他們全吃個乾淨……
吃個乾淨……』
有一個憂傷的聲音喃喃地念著這些話語,那人從樹林裡現身,纖細,柔弱,憂傷。
妖魔——!
淨砂顧不得管它為什麼是人形,事實上能成人形的妖魔已經是非常厲害的大妖了。
不出所料,這果然是一隻厲害的大妖!
它的妖氣尖銳且霸道,幾乎讓人無法睜開眼睛,然,其間為什麼有一種幽幽的悲傷含
在裡面?
吃人的妖魔,還有什麼好悲傷的?!
「受死!」
她大喝一聲,縱身而上,火紅的筷子在空中一劃而過,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直點那
只妖魔的眼睛。
可是,筷子卻在距離那人身前三寸的地方停了下來,彷彿觸到了銅牆鐵壁一般,無論
如何也戳不下去。
她有些駭然,抬頭望向那人,卻見他有一付清淡秀麗的眉眼,整個人極其纖細,彷彿
柔弱的女子。他身上穿著和那些工人一樣的灰色制服,上面卻滴血不染,乾淨合身,一頭
柔軟的黑髮,垂在脖子上,眼睛細長明亮,幽幽地看著她,說不出究竟是危險還是冷漠。
她的鬥氣頓消,急急收回筷子,疑惑地看著那人。
「我不是故意的……開始,我只是好奇而已,可是……真的很美味,我從來沒吃過那
麼美味的東西……你說,是我的錯嗎?我全吃了,順著自己的願望,我有錯嗎?」
那人輕輕說著,忽然邁開腳步,往淨砂身前走去,慢慢逼近。
淨砂只覺身體似乎被什麼沉重的東西捆了住,怎麼也動不了,掙扎也沒有用,不由大
駭,眼睜睜看著那人清淡的眉眼靠近,直直地瞪著她。
「是我的錯麼?原本我真的不想吃他們……可是,太好吃了……太好吃了……我控制
不了……你願意讓我吃了嗎?我只要再吃一點點……一點點……我再不吃了……一點點就
可以……讓我吃一點……」
話音慢慢消失,呼啦一聲,從他身後陡然升起一隻巨大的尾巴!頂端長著尖利血紅的
刺,起碼有一條腿那麼粗,在空中扭來扭去,猙獰之極。
那根尖刺飛快地往淨砂頭頂刺下來,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
「讓我……再吃一點點……」
他喃喃地說著,淡紅色的口水從嘴角邊流了出來,面目頓時猙獰恐怖,眼白陡長。
淨砂使出全身的氣力,也躲不開他強大妖氣的束縛,眼看那根可怕的尖刺就要扎穿頭
頂,卻聽加穆在後面叫了一聲。
她沒聽清他究竟喊了什麼,卻突然感覺妖氣有鬆動的趨勢,那根尖刺也忽然停在了半
空中。
她順勢一掙而出,立即逃了開來。
那人回頭望向加穆,又是驚奇又是古怪,張嘴剛要說話,卻見他忽然縱身而上,那只
沒有骨折的手直取他的喉嚨。
「您……!」
那人喚了一聲,接下來的話卻再也說不出來,因為加穆的攻勢太凌厲,終於將他逼得
出手抵抗,背後的尾巴猛然砸下,將加穆退開。
那人倒退幾步,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才喃喃道:「不是他……不是他……原來你不是
……他比你強太多了……」
「你在說什麼夢話?!乖乖束手就擒!你知道自己吃了多少個人嗎?!原本可以修成
正果的妖,現在卻淪落成吃人的妖孽,枉費你那麼多年清淨的修行!你不悔麼?!」
加穆厲聲呵斥著,一雙狐狸眼灼灼地瞪著他,動也不動。
那人沉默了一會,忽然哭了起來。
「太美味了……太美味了……我沒辦法……沒辦法忘了……只要再吃一點點……真的
,只要一點點,我就再不吃了……一點點……」
他一邊哭,一邊說,一邊往結界外走出來,竟然絲毫不受影響!
淨砂大驚,居然連加穆的結界也沒辦法困住他?!這到底是什麼厲害的妖?根本不是
一個層次的啊!
「一點點……一點點!讓我吃!」
那人走出結界,一張臉突然變了形,嘴角裂了開來,尖利的牙齒如同刀刃,頭頂有角
漸漸凸出,身體也躬了下來,手掌成利爪,撐在地上,只一個瞬間,立時化身為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