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魅生-幻旅卷:朱弦絕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7-07-27 03:11:51
魅生-幻旅卷:朱弦絕 作者:楚惜刀
  溪流如磬,翠鳥清鳴。
  馬車行至皓月谷時,長生知道他們離紫顏想找的寶物已經近了。
  那是一種極為罕見的絲線,傳說是天火蠶和淵冰蠶交配成的異蠶之絲,水火不侵,經
久不爛,既是側側夢想的縫衣神線,也是紫顏修補容顏的必備妙品。
  它叫「朱弦」,如遇巧匠,甚至可以化身琴弦,仙音傳世。
  當紫顏把這一切緩緩道來,長生只道是鏡中的花,水中的月,拿來誘人遐思。卻不想
車子真的往皓月谷行去,松檜干霄,香麝浮泛,奇花蒔草不似人間所有。行到後來,趕車
人再也無法驅車前行,偶聞得一記虎嘯,從深谷裡幽幽地竄出聲來,嚇得他棄鞭下地,求
紫顏不要進山。
  螢火取了銀子打發他去了,坐在車駕上「啪」的一鞭,驚起林鳥群飛。長生透過水晶
窗格看去,一只似鹿似牛的怪獸從林木間探出頭來,龍眼大的黑眼珠定定地盯住了他。長
生連忙縮回車裡,它的樣貌有幾分眼熟,他卻不記得在哪裡見過。偷偷再往外看,那怪獸
已不見,有三兩野猴好奇地攀在樹上觀望。
  再往谷裡走,隱隱有人聲,長生的心漸漸安定,知道偌大的林子裡不只他們四人,就
像又回到了塵世。側側的眉一挑,傾身向前,手上多了幾只飛針。長生一驚,道:「怎麼
?」側側簡潔地道:「強盜。」
  長生心中哀鳴,看來看去馬車裡無處可躲,如果是一伙強人,螢火和側側若抵擋不住
,他和紫顏就會被抓去受盡凌辱。想到這裡,慌忙摸出靴子裡的吹雪,橫在胸前。
  紫顏「撲哧」一笑,手指凌空一彈,長生仿佛聽見弦響樂動,是直入心底的音。
  「傻瓜。」原來這個音彈響在他額頭,紫顏空靈的語聲像翠鳥雀躍,「是這裡的人啦
,你們倆緊張什麼。」
  長生松了口氣,把匕首插回靴中。側側收針入袖,兩頰有胭脂般的微紅,紫顏笑盈盈
地道:「我怎會輕易帶你們入險境?」
  馬車前方很快現出人影,兩個身著青麻袍衫的漢子手持長槍立在路上,光著右臂,體
形彪悍。螢火勒定韁繩,叫道:「我們是過路的,兩位是?」
  那兩人警惕地橫過長槍,螢火一皺眉,暗地裡運足了內力,一旦兩人想出手就先發制
人。
  這時,紫顏笑著掀開簾子招呼:「還記得我嗎?」他一身官綠杭羅直身,萬千風流莫
可學。這樣妖媚的顏色人間能見得幾回?年長那人立即想起,恭敬行了禮,滿臉喜色道:
「竟是紫先生!有……五年沒見了吧?太好了,稀客上門,谷裡又要熱鬧了。」
  他身邊年輕的小伙子納悶地望著紫顏,覺得若是男人長成這樣,也太好看了些。紫顏
輕笑道:「無咎,你們如今有人專門在谷裡巡邏嗎?」
  無咎苦笑著望了一眼長槍,發亮的槍頭不知飲了多少鮮血。他疲倦地說道:「到谷裡
來盜朱弦的人太多,前幾日更害死一位蠶娘,著實可惡!」
  「凶手抓到了麼?」
  「逃走了。真不爭氣,竟是谷裡人幹的,定是內外勾結,想把朱弦弄出去。」
  紫顏若有所思,涼涼的風過,無咎忙道:「先進屋喝杯熱茶,這些事慢慢兒再說,谷
主知道先生來了,一定歡喜得緊。對了,新摘了七兩蘭舌茶,正好拿來嘗鮮!」轉頭叫身
邊的年輕人:「明吉,帶這位兄弟去停馬。」
  紫顏叫側側和長生下了車,跟隨無咎往山林深處走去。
  螢火駕著馬問明吉:「你們谷裡有幾位蠶娘?」明吉傷感地說道:「飼養淵冰蠶和天
火蠶的各有三人,等它們交配後生下異蠶,交由青姨專心照料。如今死的就是青姨!」螢
火聽他叫那蠶娘叫得親切,道:「她是你的親人?」
  明吉搖頭:「她是外鄉人,無意流落到谷裡來的,谷主見她手巧,就把養蠶之法傳了
她。唉,谷主為這事整整搜了三天,可惜叫那小子給跑了?」
  「嫌犯叫什麼名字?」
  明吉咬住了唇,道:「若叫我抓到他,非揍死他不可!不過這是我們自家的事,紫先
生是谷主和無咎叔的朋友,你們就安心作客吧!」
  螢火瞥了他一眼,心想這小子倒有主見,也不勉強,把馬車牽到一處水草肥美的湖泊
邊,解開轡頭放任馬兒撒蹄游走。
  明吉隨後帶了他走過高低起伏的幾個土坡,而後穿過一片矮松林,視野突然開闊。一
色媚綠的萱草依附在綿延的山坡上,伴著秩序井然的幾十戶木屋,一派悠然的桃源景象。
閒適的馬兒甩著尾巴啃草,放養的小黑豬肆意地在田間暢游。螢火望向前方,紫顏一行人
已經走到一座氣勢宏偉的木屋前。
  迎面走近幾個長者,簇擁著一位灰白頭發的青年,正是皓月谷主承天。
  他從萬水千山中走來,山水就是他永世不老的容顏。長生仔細端詳,見他一襲絳色細
葛袍子貼身穿著,襯出舉手投足的風流意態。又因滿頭灰白的長髮,使得文氣的面容不笑
時略帶了威嚴。如果這世外之地是一碧如泓的翡翠,承天就是翠玉裡包裹著的那一絲紅翡
,靜謐地散發光芒。
  「我到底還是老了。」他撫著一縷白髮對紫顏感嘆。象牙色的肌膚熠熠閃亮,那是青
春獨有的標記,可是伸出手來,赫然是崎嶇縱橫的經脈。
  「這幾年谷主太過操勞了罷。」紫顏嘆了口氣,為他修改的只有那一張容顏,可見歲
月依舊是不饒人的。
  「哈哈,有這張臉就夠了,我可不是來為難先生的。」承天放聲大笑,親熱地攬住紫
顏的肩,拍了兩下又趨上前緊緊抱了抱,鬆手笑道:「先生給的方子太繁瑣,懶得叫她們
侍弄,除了面皮外其他都老了也是自然。日夜盼著先生,想不到今日來了!那些朱弦竟用
完了麼?」
  紫顏道:「好東西總是用得快。」
  承天點頭,惋惜道:「可惜先生來遲一步,朱弦叫人給盜走了。」
  他說話風生水暖,長生恍神間已到了室內。碧玉雙螭杯裡蘭舌茶輕緩浮沉,這種不存
於任何典籍中的茶葉,有冷靜沁人的香氣。長生放下杯盞,鼻尖一抹揮不去的余味,仍誘
得他復又端起杯抿了一口。
  直入肺腑的清新,令到他耳目一爽,這才重新聽見承天和紫顏的對話。
  「今春本收了九兩二錢絲線,先生也知道,皓月谷值錢的物事就這一件,拿出去換些
銀兩維持二百多號人的生活,著實不易。」承天說話的口氣像個當鋪的老板,要和紫顏討
價還價。長生聽了暗暗偷笑,在這與世隔絕之地還是擺脫不了分毫打算的計較,人想在世
間生存注定要為身外事所累。
  紫顏微笑不語,承天的話進了他耳中自有別樣涵義。朱弦在市面上一兩千金,谷裡物
產豐富,自給自足並無。只是包括承天在內的谷主、長老之類有諸多奢侈愛好,就不是小
小九兩二錢絲線可以滿足的了。
  他移目望向杯下的紫檀半月桌,桌面鑲了一塊光滑的瑪瑙,正看瑩白如玉,側看殷紅
如血,乃是上品的夾胎瑪瑙。再看過去,木屋內陳設無不雅致精巧,連乍看平平無奇的剔
牙杖兒亦是象牙打造,殊為不凡。也許,人在擁有了一件舉世奇珍後,理所當然要求更多
。可惜今次來得不巧,谷裡已沒有朱弦可以交換。
  「既然來了,這方五色石硯還是送給谷主,本想……」紫顏說了一半,心想自己竟也
俗了,便淡然微笑著遞上。
  承天推辭了兩句,拗不過紫顏的盛情,把硯台收下了。這時螢火走進屋裡,見到紫顏
的失望之色,低聲問過長生。無咎在旁插嘴道:「谷主,現下那小賊未逃出谷去,不如…
…」承天瞪他一眼,招呼紫顏道:「先生遠道而來一定累了,今日我做東,諸位飽食一頓
後再做安排如何?」
  紫顏點頭應了,叫長生拿了行李,隨無咎到客房裡歇下。
  掩上門,一行四人圍坐桌旁,側側立即說道:「我看,那谷主有心隱瞞什麼。」螢火
忙把從明吉那裡聽來的話說了。長生急道:「把凶手抓到,不就能找到朱弦了!」他想不
通如此簡單的事,一個個非要像猜啞謎似地不說透。
  紫顏道:「這裡兩百多人世代居住,彼此沾親帶故、恩怨糾纏,我們是外人,不必多
管旁人閒事。」
  側側本有心弄個明白,見紫顏意興闌珊就罷了,舒服地往椅上一靠,捧了茶慢慢在喝

  長生嘟著嘴道:「萬一……萬一那凶手還沒跑掉,仍在谷裡呢?我們豈不是很危險?

  螢火不動聲色站於他身後,紫顏展顏而笑,朝他努了努嘴。長生見無人支持,牛脾性
反而上來,一心想暗中查個明白。當下故意起身,道:「我去廚房看看,葷腥的東西少爺
不愛吃,我去吩咐一聲。」
  長生前腳剛走,紫顏就讓螢火跟著他出去。
  「承天可能有難言之隱,畢竟他谷裡死了人,你打聽時不要太刻意了。」
  這點小事難不倒螢火,欣然領命而去。
  側側無不遺憾地嘆息一聲:「唉,一年才得九兩二錢的絲線,只夠做三件絲衣,真是
太少了!」
  紫顏一本正經地道:「五年前我換了二錢絲線,就修補了幾十人的臉面,還做了一件
心愛的披肩。朱弦若是縫衣,九兩能做成十八件,其質輕薄人間罕見。不過太薄的衣服,
你們女兒家敢穿嗎?」
  側側本想說「有什麼不敢穿的」,見了紫顏一臉打趣的神色,啐了一口,慌亂地端起
茶喝了。咦,竟差點嗆到鼻子裡去。她越發飛紅了臉,被紫顏溫柔地拉過,取出一塊紅綃
帕為她擦去茶水。
  側側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旖旎綺思,說的便是這一刻了罷。
  餘下來幾日四人在谷中流連風景,整日無所事事。長生逐漸了解到,五年前紫顏曾以
價值連城的佛門經幢換取二錢朱弦,那經幢上飾金、銀、琉璃、硨磲、瑪瑙、琥珀、珊瑚
七寶,光華璀璨,不可逼視。自從五年前紫顏拿出來之後,就被承天藏於房中,再也沒有
一個人見過。
  而長生知道,七寶經幢連昔日紫府的一座屏風也比不上,想來是哪位主顧所贈,毫不
稀奇。當皓月谷中人豔羨地說起這樁傳說般的往事,如何引起全谷騷動,如何勾得百人圍
觀,他卻聽得快要打哈欠睡著了。
  不知覺中,他的眼界已被熏陶得很高,尋常東西入不得眼。而且那些以珠寶堆砌的「
寶貝」,他跟隨紫顏一年見得多了,再不會驚奇。
  倒是朱弦,確是天地間難得的奇物。聽說那種交配後的異蠶白天通身火紅,像天火蠶
一般體貌;到了夜間就通體晶白剔透,仿佛淵冰蠶附身。這種蠶不吃桑葉,只吞食皓月谷
才生長的「海合歡」之葉。成繭後,體形比尋常蠶寶寶來得小,每只僅能抽絲百丈,二十
只蠶才得一錢朱弦。皓月谷飼養了多年,每年能存活的異蠶也就兩千隻上下,能收集到十
兩朱弦的年份很是罕見。
  這朱弦夾雜紅、冰雙色,可用特殊技藝將之分成兩股,紅者撫之則暖,冰者觸之清涼
。若以這來之不易的絲線織衫,則不沾塵污,不懼水火,細潔勻淨,薄若煙霧。善丹青者
可制為畫布,善繡者可織成錦緞,至於紫顏之類善易容者,則有了最為纖細柔韌的絲線,
連接起破碎的容顏。
  惟其珍貴,才會有博聞廣見的尋寶者前來這裡,或以奇珍異寶交換,或是不懷好意暗
中搶奪。來交易的人中又以南方和中原的絲綢商人居多,競爭的商旅往往因利益的糾葛,
在谷外就針鋒相對。谷中人也因此受到極大沖擊,常常被分化成幾派,支持與不同的人做
生意。
  今次的矛盾就因此而來。在縱橫大陸的商隊中,以獨州發跡的「驍馬幫」和南田「興
隆祥」實力最為雄厚,一個縱橫北疆與諸多王國部落交好,一個馳騁南方甚至遠航至無人
煙處。驍馬幫帶來了金銀器皿、皮毛人參、劍戟兵器,興隆祥則預備了各色香料、犀角象
牙、寶馬玉石,每一件都令谷中人割捨不下,卻又必須從兩者中選出一個來做生意。
  對這兩家來說,各買一半並非雙贏,而是彼此都失去佔上風的機會,因此絕不是他們
會選擇的結局。
  就在承天和谷中長老商量到底要與誰家做生意之時,九兩二錢的朱弦被人盜走了,那
夜輪值看守的青姨也死在蠶室。當日巡邏的守衛重明留下沾血的佩刀後不知所蹤,懷疑是
與哪個商隊做好了交易,只因那兩家商隊在聽說朱弦被盜的訊息後,當時就有要離開的跡
象。好在長老們一心想找出朱弦下落,阻止他們離谷,並且封鎖整個山谷搜尋了三天,可
是都沒有發現重明和朱弦的任何蛛絲馬跡。
  這些是長生打聽到的消息,相比之下,螢火向紫顏報告的就更為詳盡。
  因皓月谷地處北方,驍馬幫的珍寶並不中承天的意,谷主很傾向與興隆祥交換貨物,
只是對方的要求比較苛刻,造成生意久談不下。相比起來,驍馬幫的貨物是他們的兩倍,
且為了把朱弦運往西域,很有誠意想做成這筆買賣。
  事發時正是承天宴請兩個商隊頭目之後,據可靠的目擊者稱,谷主很想與兩家同時成
交,怎奈兩方都不同意,於是酒宴不歡而散。再接著就發生了命案。死去的青姨並非皓月
谷人氏,乃是前些年流落至此,為谷主收留後因心靈手巧,成為蠶娘中最得力的一位。
  今日,正是這位蠶娘發引下葬的日子,承天將帶領全谷上下為她送葬出殯。
  谷中櫻花盡謝,一地紅粉如萍,就像青姨匆匆走完的一生。
  天初一亮,在安放靈柩的門外,螢火閃電般飄近,兩個守靈的女子尚未看清,就被他
用巧勁捏住了要穴昏厥過去。紫顏身著一襲凝光衣出現在屋中,他來查看青姨身上致命的
傷口,想知道是否有法子追尋到凶手。
  打開棺木,他沒有想到會是那樣的一個結局。
  如果有選擇,他寧願不曾觸及這具屍體,不去見那一張容顏。
  裡面躺著的不是別人,正是宋小竹的娘親,有他至為熟悉的面容。在看到她後,紫顏
的手突然冰涼,他知道他曾經看過的面相不曾有誤,小竹確實是找不回娘親了。
  可是,他真的很盼望他也能錯一回,就這一回。
  他為她的畫像易容,那一刻她尚沒有死,他卻到底沒能修改她的命。命中注定的果真
是逃不過去?紫顏猛地抬頭向外注視冥冥虛空,微微發亮的天色似乎在嘲笑他無力的掙扎
。只手不能遮天,縱然他的手再巧,也改變不了既定的無奈。有一些痛必定要承受,有一
些人不得不離別。
  這世間太多的悲哀,而他終不是神,不能隨心所欲。紫顏感到強烈的挫敗感,看到青
姨額頭上殘留的鈍器傷口,他有一點恨。若是他們早到幾日,在得知了小竹在尋找她的消
息後,青姨就會離谷尋女,慘劇便不會發生。
  老天偏偏沒有讓他們早一刻到達。
  音弦斷絕。
  他忽然心中一緊,像是有什麼東西敲擊了他的心壁。這一敲就把紫顏拽離了心事之外
。他是紫顏,看過太多生離死別,須知這便是人生常態。他要找回灑落不拘的心態,要懂
得不動心。
  紫顏立即掩上棺木,連螢火也不需要知道青姨的身份,側側更不必知曉。就讓這一切
塵封在他的記憶中。
  小竹將會繼續懷著能找到娘親的微弱希望,活下去。
  螢火守在門口,很奇怪為什麼紫顏瞥了一眼就不再看。但這是紫顏,有天生洞悉一切
的雙眼,螢火想,他必是看出了個中蹊蹺,才篤定地關好棺木。於是當紫顏走出屋子,螢
火也就毫無猶豫地跟著他返回住處。
  誰也不知道,那一眼會有多麼心酸的故事。
  側側和長生在房裡等他們回來。
  纏了茯苓熏染過的紅羅,一柱黃蠟無聲地在青花燭台上燃燒,永遠要以落淚來證明存
在。紫顏收拾情緒,微笑著抹去心頭細碎凌亂的優柔。
  「我要進山一趟,你們去為那蠶娘送別吧。」
  側側蹙眉:「山裡蛇蟲蟻獸的,叫螢火跟著你。」
  紫顏一揮衣袖,姽嫿所贈的香囊登即散出咄咄香氣,是這樣的銷魂攝骨。側側圓睜了
眼愣愣嗅著,怪哉,明明是好聞至極,卻為何寒自心生?甚至禁不住他的秋水神光,龍泉
霜雪般欺壓過來。劍鋒一樣的眼神,連螢火也驚了神。
  長生更是後怕,不知少爺怎轉了性,要去深山裡披荊斬棘,想到這裡摸出匕首,道:
「少爺,路上雜草多,要不要稱手的兵器?」
  紫顏莞爾,拍拍他的小臉,笑道:「傻孩子,我又不去挖寶,隨便走走罷了。」招呼
螢火道:「你陪著夫人和長生,驍馬幫和興隆祥的人今次也來,我不想和他們有任何沖突
。」
  側側聽見,眼珠一轉,道:「對了,我們帶了多少貨物,不如和這兩家交換看看?朱
弦換不到,其他的好玩意也成。」
  紫顏點頭應了,有商隊絆住側側,他就可安心做他想做的事了。
  獨自一人尋到重明的家中,僅有一個獨院,三間正房。一個頭扎紅巾的少女正在喂豬
,眉宇間鎖著淡淡的憂愁。她心不在焉地望著小黑豬,喃喃自語像是在傾訴什麼,以致當
紫顏走到面前仍沒有發覺。
  「你是重明的妹妹?」在紫顏看見她的同時,亦於瞬間透析了她的命運,知道了一個
更可怕的事實。他心下嘆息,宿命啊宿命,究竟要讓他窺見多少人生中的無奈。
  少女跳起來,警惕地拎起手上的泔桶,在看清紫顏一身華衣後無措地把它藏在身後腳
下,慌亂地點頭。等最初的緊張過去,她懷疑地打量紫顏,道:「你不是我們谷裡的。」
  「我是谷主的朋友,想問一下當日之事……」
  「沒什麼好說的,我哥哥已經……不見了。」她的淚就要奪眶而出,但她飛快地轉身
,忍住了淚往屋裡走,「等抓到他,你們就會得到想要的,不要再來煩我!」
  「砰——」房門大聲地關上,隱約有抽泣聲傳來。
  三只小黑豬迫不及待地沖到紫顏腳旁的桶中搶食,「嘩」的一聲打翻了桶,泔水流了
一地。紫顏輕巧地跳過,幾下閃到門前,大門漆光黯淡,家中清苦是重明相助外人的原因
嗎?身為谷主的承天大概是永遠不會與這些牲畜打交道的。
  「你,覺得你哥哥會做那樣的事嗎?」
  他知道她就在門後,聽得見一顆心的絕望,便把原本打算告訴她的更多真相掩埋於心

  沉默了好久,紫顏輕輕喚她:「我知道你聽得見,告訴我,你哥哥會殺人嗎?」
  「不會。可是我信有什麼用?」她聲音嘶啞地哽咽。
  「你叫什麼名字?」
  「重芳。」她幽幽地從門後吐出兩個字,開了門。
  「來,告訴我你哥哥的樣子,讓我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
  如果無法立即告訴她,重明已不在人世的消息,如果重芳知道她注定不能和兄長相依
為命,那就讓她在回憶裡想起哥哥點滴的好,再一次於畫像中觸摸他的存在吧。
  只是,紫顏捫心自問,他會看錯嗎?知人識面,看透善惡禍福,他竟真的信一張容顏
可以告訴過去未來?相有前定,但心念可改。可惜每每他於事後扼腕,來不及挽救一張張
已逝的面容。
  斯人已去。在繪完重明的像後,紫顏更清晰地察覺到這點。如果盜走朱弦的重明已死
,那麼價值連城的朱弦,會在誰的手中?
  他不禁往屋外繁茂的叢莽看去,如果皓月谷的大地是一張面容,他要查看是否有易容
過的痕跡,他知道真相就在這片叢莽的深處。曾經發生過的任何修改,他都會一絲一線地
找出來。
  一個人走入林中,清涼的氣息與微溫的陽光一齊撲面而來,指縫裡看到的天有一層七
彩的光暈。泥土淤黑松軟,踩一腳就像陷在青絲堆裡,伴隨輕微的草葉折斷聲音,令人心
情平靜。
  入到背陰處,隨意可見細小如粟的淡紫色小花,若挖出下面的根來便是一品貴重人參
。皓月谷的寶物並不止異蠶一件,然而卻都比不上它那般價值千金。當一件異寶發出的光
輝遠遠超越了它物,世人的眼睛也只會看得見它而已。
  異蠶最愛吃的海合歡,巴掌大的葉子如絲綢綴滿整座山谷,仿佛能聽到窸窣的咬齧聲
。切切,切切。紫顏伸手撫摩,猜想青姨在背井離鄉後來到此地飼養異蠶的心情,一個重
生之地,一種懷想的遺憾。
  而重明呢?本該是他守護的家園,他卻輕易地捨棄了麼?他的佩刀毅然砍向了青姨,
盡管在紫顏看來,少年人的面容並無猙獰。那麼,殺意迸發於一念間?唾手可得的財富,
就可歪曲人原本純真的笑容。
  重明,如果你已死,你在哪裡?紫顏抬頭眺望綿延的林木,不盡的綠色寫滿生的渴望
。他淺淺笑著,飄然的身影猶如白霧漫進了綠紗帳中。
  緊隨其後,隱隱有一條淡青的影子掠過。
  走了不多時,前方的林木裡忽然長出兩道人影,齊齊將紫顏攔下。
  「谷主有令,任何人不得擅闖縹緲林。」
  持槍的兩個年輕守衛未曾想會遇到外人,一怔之後,面色添了凶狠。在紫顏看來卻是
色厲內荏,經不得觸手一碰。
  「哦?」
  紫顏的笑容裡有深深的魅惑,兩個守衛不解地瞪了他看,漸漸地發現他的臉失卻了血
色。是地底潛上來的幽靈嗎?兩人心中的懼意剛剛浮起,忽然見到承天立於面前,威嚴地
對了他們蹙眉。
  「連我也不能進縹緲林嗎?」不可侵犯的聲音如震雷炸下。
  這是如假包換的谷主!兩人急忙跪地,恭敬地讓出道來。
  紫顏一笑,如幽香飄過。拋於身後的兩人始終不敢抬頭。
  又行數十步,他停下,猛然向後望去。林木默默地陪他靜立,這是一個被人遺忘的所
在,只有他一個人與天地共呼吸。山色寂寞。腳下是越發柔軟脆弱了,仿佛隨便一踏地就
會折斷草葉的莖脈,聽到暗暗的哭泣。紫顏環顧四周,白色煙塵悄無聲息靠近,這山林已
然起霧了。
  林如其名,他進入了一個巨大的迷宮,看不見遠方的路。而他卻偷偷竊笑,胸有成竹
地邁出了一步。
  懸空。
  下落。
  他竟不知不覺走到了懸崖,被溫柔的大地和漫天的迷霧欺騙了眼睛。
  紫顏的身子凌空直落!他,看見了,風。
  一支雪白的鞭子飛出,如蟒蛇準準卷住了他的身子。懸崖上逐漸現出一個人影,居高
臨下地望向紫顏。這個人就像猛虎立於山頭,白雲亦在他腳下匍匐,紫顏仰起頭,空出手
招呼道:「喲!」
  一聲冷冷的鼻音。猶如俯瞰群獸時的眼神,那人低頭不屑地搖動手中的鞭子,嘲弄地
說道:「你也會有今日?」倨傲的口氣別無分號,正是照浪。
  紫顏不語,狡獪的雙眼晶晶閃亮,照浪忽地醒悟,皺眉道:「你是故意落崖,為了誆
我出來?」
  紫顏微微一笑:「有時候對手比朋友更可靠。」
  照浪真想鬆開鞭子叫他掉下去算了,卻又於心不忍,只得把這個討厭人兒拉上來。眼
看著紫顏緩緩被拉上,伸手的剎那,他的唇角有一線不自覺的笑意。想看到紫顏有難堪狼
狽的一刻,沒想到反被這狡猾的家伙擺了一道。
  不過不著緊。有時候糾纏也是一種享受,看藤蔓相繞,曲莖連天。誰柔韌的枝葉可以
困住誰,誰又能過盡千帆,悠然坐看雲起。
  兩手交錯。
  像是雪夜觸到了風霜打落的梅花,掌中有沁人的寒意。果然如照浪所想,紫顏是玉石
般冰冷的人兒,顏面上即便再錦簇熱鬧,藏於羅裳下的身軀依然波瀾不驚。他溫暖的手微
一用力,渡過掌心的熱,來吧,看我能撼動你到哪一步。
  紫顏眉眼帶笑,仿佛握住只是一根老樹,絲毫不理會指尖傳來的溫熱。踏上安全之地
,他拍拍衣上的浮灰塵垢,嘆息道:「唉,可惜了這件凝光衣……」
  沾塵的雪衣污濁不堪,他卻是泥沙裡發光的珍珠,叫人不願把目光挪開。照浪凝視半
晌,徐徐說道:「幸好你沒死。」
  說的是如今還是前次?紫顏不由輕笑,彎彎的笑眼像一捧波光瀲灩的清泉,明亮地刺
著照浪的眼。照浪的援手是吹面不驚的風,拂過便過了,並沒有承情的打算。
  照浪很是不爽,聲音突然陰沉:「你那個隨從是叫螢火吧?有點面熟呢!」
  紫顏不動聲色地微笑。這個人有野獸般的直覺,的確,螢火在千丈峰的崖壁上曾經依
稀察覺到有人跟蹤,可照浪竟能感覺螢火心頭掠過的那一念。這位城主的可怕之處,恐怕
在以前的較量中遠未顯露。
  「哎呀,」紫顏淺笑著轉移話題,「其實我,剛才掉了件緊要的物事。」他站在崖邊
向下探頭,指了懸崖深處道:「你看,就在那裡!」
  他在意的會是何物?照浪自信眼力過人,在這漫天迷霧中卻不敢誇口,當下「哼」了
一聲,像魚兒落水般往崖下跳去。
  「我替你去找——」
  紫顏終於呵呵笑出聲來,好奇心是個好東西呢,有照浪出手,他想要的東西一定可以
拿到。悠閒地在崖上坐下,他回想起剛剛墜落的那一刻。透過重重迷霧,他確信看到了難
忘的一幕,想來,是天意讓他有此一瞥,解開了心中疑惑。
  照浪很快回到崖上,手中持了一物,「啪」地丟給紫顏,冷冷地道:「原來你騙我。

  紫顏歡喜地拿著它,笑道:「我本想再跳一次,可城主必會再次相救,兩次救命之恩
可就還不起了。」
  「哼,你不問我為什麼追來?」照浪望了他手中之物,不解地搖頭,「竟有工夫管他
人閒事!」
  紫顏斂了笑容,閒閒答道:「要是城主想我死,又何必救我?既不想我死,就請陪我
多玩一陣吧。」濃霧灑在他的雙眸,黛色睫毛掩映的郁黑心事,是照浪看不透的執著。
  此時照浪如嗜葉的蠶,切切磋磋於心頭齧咬,陪他玩下去呵,就這樣燃起漫山烈火,
醉生夢死。
  兩人對望,一顰一笑,眉梢眼角看得這般分明。要記住的是這張容顏嗎?照浪自問,
千裡相隨,他拋下榮華富貴找尋的是一個真相,他要撥開迷霧見到蜿蜒在深處的謎底。可
是多少次都看不夠,對面這人始終有百看不厭的色相,有時,竟不忍心戳破那層面皮。
  聲色迷離,惑的是眼,亂的是心。
  紫顏回到居所時,長生已等到不耐。
  「少爺!驍馬幫和興隆祥的人要走了!」長生急急奔過來,遞上一身茄花秋羅衣,「
夫人已經打扮停當,就等少爺去赴宴了。」
  赴宴。
  青姨剛出殯,就放這些人走了麼。紫顏的唇角挑起一抹不可捉摸的笑意,摸了摸懷中
那件物事,是時候看一場人情冷暖,聚散離別。
  長生眨著眼,紫顏的身上有一股殺氣,站近了就要撲殺過來似地,眉眼掃到便覺得生
痛。他遲疑地問:「少爺……你怎麼了?」
  「哦,沒什麼。長生,跟我去看戲吧。」
  笑眼彎彎仿佛平日模樣,長生卻覺得有點不同。是錯覺嗎?殺氣如遁跡的蛇溜回草叢
,惟餘被驚動的雜草在心頭簌簌作響。忍了半晌,長生還是說道:「少爺,你好像變得不
太一樣。」
  「是嘛?」紫顏眼中掠過一道精芒,轉瞬化作了滴水的溫柔,拍了拍長生的肩,「走
吧,去了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絲弦聲動,歌舞流光。
  孔雀杯,瓊花酒,欲醉不肯見白頭。鑲銀雕漆的茶盅,彩釉水晶的酒盞,席上觥籌交
錯,其樂融融。承天領了皓月谷十來位長老,頻頻向驍馬幫、興隆祥及其他商隊勸酒,側
側與螢火在角落冷眼旁觀。
  紫顏到時,側側詫異地抬頭,今次他竟穿了她挑選的衣裳,沒有多加挑剔。輕咬了唇
,她粲然含笑起身相迎,螢火略一遲疑,垂手低首跟隨其後。
  「是紫先生到了。」承天笑著捧杯走來。金波玉液喜氣動人,谷中是太平盛世,並無
絲毫值得擔憂。席間諸人皆把目光匯聚,見著了畫中走出神仙般的人,就像入夢。
  紫顏並不接杯,平靜的語氣裡隱藏驚雷:「置殺人凶手於不顧,各位倒也喝得下酒。
」他緩緩環視全場,眾人隨他的注視停杯。酒中滋味嗆人,彼此心頭均嫌酒烈了,茶苦了
,弦樂刺耳,歌舞礙眼。惟有眼前這尊身影,恰到好處地打破了苦心營造的平衡。
  興隆祥會主風瀾年過四十,老成持重,寡言少笑。他頗為倚重的侄子風柳性子卻急,
按耐不住跳出來應和道:「先生說得極是,我興隆祥要走也正大光明地走,朱弦失竊一事
務請查過水落石出,不能讓我們不明不白地回去。」
  側側微轉過臉,低聲道:「我用你的一件胭脂雪袍子,和他們換了十二只刻花金碗、
一對三彩獅子、一把螺鈿紫檀阮咸,還有一只雙面鏤空的鎏金香囊,這就給你換上。」
  紫顏「嗯」了一聲,關切地望著承天要如何作答,似乎沒有聽見側側的話。長生暗想
,若是在往常,少爺聽到他心愛的猞猁猻袍子被側側換掉,絕不會這樣無動於衷。究竟出
了什麼事,令他這般投入動容。
  承天拂了一把額前的劉海,發下是郁悒的雙眼。如同找不到水源的憂傷獅子,他怔怔
嘆道:「整個谷裡搜尋遍了,重明那廝早不知去向,或許,朱弦已被偷出谷去了。」
  紫顏清瀅的眼眸忽然亮了亮,長生心如明鏡,是了,少爺必知道了重明的下落。此趟
他是有備而來,不辭辛苦地走到這裡,少爺不會僅為了取一件異寶這樣簡單。長生的心咿
呀劃過一個音,依紫顏的心性,每一舉動都可能有背後的深意。朱弦雖價值不菲,卻絕非
它物完全不可替代,他苦苦要追根究底為的是什麼。
  驍馬幫二幫主景范此刻開了聲,若說其他人是陷在井中的蛙,他便冷如崖上的松,語
氣有不容置疑的堅定。
  「囉嗦什麼,我們今夜就走,有本事你們搜身就是,耽誤了行程,十兩朱弦也補不來
。」
  風柳輕蔑地答道:「要是你們大幫主在此,恐怕不會背負偷竊的惡名上路吧!」
  「你再說一遍看看……」景范言辭雖利,語氣卻不溫不火,「你們會主尚未開口,哪
有你這小狗咆哮的餘地。」
  風柳氣得就要上前,被承天遞過一杯酒,勸解道:「罷了,是我這谷主不稱職,律下
不嚴,鬧出這場風波。唉,我再派幾隊人馬出去搜尋,看能不能找到別的線索。」
  風瀾與景范對望一眼,別無良策,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紫顏呵呵輕笑,一出口又是煽風點火:「縹緲林那處,可要多派人手才好。」承天覺
出不對,向他走過來,直視他道:「先生何出此言?」風瀾與景范皆是老狐狸,聽出別樣
意思,紛紛湊近過來。
  「哎呀,沒什麼,」紫顏搖手,笑容無辜天真,像未經世事的少年,「那裡路不好走
,早上我差點摔了下去。」承天勉強笑道:「先生為何亂跑,那裡多霧多崖,最易出事。
」暗想明明派了好手駐紮,怎會放紫顏入林,當了風瀾與景范的面卻不便提。
  風瀾朝紫顏抱了抱拳,客氣地道:「先生進縹緲林,可曾見到什麼稀奇物事?」他深
知紫顏來歷非凡,絕不會無的放矢在席上胡亂說話。一個人唱戲不若有人幫腔,因而立即
搭話。景范面露微笑,顯然與風瀾想得一樣,事出後兩家俱派人查探過,那縹緲林地勢險
惡人煙罕至,就隨便搜了搜。沒想到弱不禁風的紫顏竟能找出線索。
  眾目睽睽的焦點。
  側側安然睇視,紫顏永叫人捨不得移開目光,炫華靡麗的衣飾再恰當不過地成為矚目
的中心,這是她心上翻雲覆雨的那個人。
  「我找到一個人。」紫顏察言觀色。眉尖輕蹙或是眼角微闔,哪怕是心頭的戰抖與掙
扎,逃不過洞若觀火的眼。
  承天一驚:「你是說……重明?」
  風柳大喜:「哎呀,真的嗎?快帶他出來,問清楚是怎麼回事。」
  風瀾與景范看得見彼此眼中的驚詫。宴席外有十數名皓月谷的守衛,他們怎會沒瞧見
被追緝多日的重明?等不遠處一個不聲不響的藍衣少年取下臉上的面具,眾人才驚覺出聲
,那真是如假包換的重明。
  在人群後赧顏低頭的重芳猛然抬頭,哥哥。佇立在席前那個挺直的身影是他嗎?背負
了叛徒的罪名,他還敢走到大庭廣眾之前,那麼,是到了昭雪冤情的時候了。
  守衛齊齊湧上前,把長槍架在重明脖子上。鋒利的槍口對准了他,重芳大呼:「不要
——」幾個長老竊竊私語,末了,其中一人對承天道:「問清那小子當晚之事,為什麼阿
青會死在他的刀下!」
  一谷之主承天浮起煦暖的笑容,像是情人呢喃細語,柔美的聲音傳入耳膜時連側側亦
覺心動。重明就這樣目瞪口呆地望著谷主,聽他說道:「那麼,究竟那一晚發生了什麼?

  景范心神搖簇,側目看見螢火中指一彈,心下忽地警覺。承天用的是「音惑」之術,
若不是紫顏手下這人警醒,恐怕連他也要著道,急忙攝定心神。側側沒想到承天有此本事
,一時不慎,被螢火點醒,立即神志清爽。螢火瞟了一眼紫顏,他一動不動定睛對了承天
,眼眸湛明澄亮,沒有被迷惑的跡象。
  重明如同中蠱,眼神呆滯地凝望空處,喃喃地道:「那夜是我輪值,走到蠶室外聽到
有人和青姨發生爭執,就進屋查看。結果見到谷主用刀脅迫青姨,我以為看錯了,走近呵
斥兩聲,青姨伺機去奪谷主的刀……」
  「混賬,你信口雌黃!」承天沒想到重明中了音惑之術,仍然直指自己,不由惱怒開
腔。一旁的長老肅然道:「等他說完。」承天冷哼一聲,雙拳緊握,紫顏眯著眼若無其事
地笑著,一副等了看好戲的架勢。
  「谷主反手用刀柄一劈,撞在青姨額頭,令她暈了過去。我見狀急了,抽出佩刀質問
於他,他卻狠狠一刀插在我腹中……」重明說到這裡像是失去了意識,語聲低如異蠶啃咬
海合歡,終不復聞。
  宴席上的奏樂尷尬停下,有人不小心碰著了琴,喑啞地曳過一個音,就像熱鍋裡澆了
更多的油,「呲」地濺在每個人心頭。孰真孰假,是非難辨,茫然看去誰都如戴了面具,
有另外的一張臉。
  風瀾與景范一臉狐疑,幾位長老亦是沉思不語。長生只顧偷看少爺的神色,側側發覺
他的異動,瞥了紫顏一眼,暗想:「莫非他今早走了一遭,就已知道全部真相?」心下雖
是不信,可今次他分明與往常稍有不同。螢火灼灼的目光落在紫顏的背影上,感到少爺周
身浮泛出更多的凌厲,甚至殺氣。是什麼令他如此外露著情感?眼前的案子必有不尋常處
,可惜他一如既往地參詳不透。
  可憐的重芳被哥哥所說的事實震暈了頭腦,惟獨她是毫不猶豫地相信重明所說,盡管
她熾熱的注視沒有給哥哥帶來一絲清明。她很想站到重明身邊,大聲請求谷裡的父老信任
他一回,只有她知道哥哥是多麼熱愛這裡的生活,不會傷害任何一個生命。
  承天失去了耐性,提高了聲調冷笑道:「這事要麼就是重明胡說八道,要麼就是那夜
有人假扮我容貌,各位怎可聽這叛徒一人亂說!」
  他的辯解並不有力,紫顏當下悠閒地端起酒杯,走到他面前笑道:「谷主那夜可有人
證,能證明當時你不在蠶室呢?」
  承天看了看重明,驀地明白過來,指了紫顏怒目而視:「紫先生!昔日你為我改顏,
我十分感激,自問對你毫無虧欠,為何你今日要派人假扮重明,栽贓嫁禍陷我於不義!你
究竟是何居心?」他的語氣咄咄逼人,幾乎就要拎起紫顏的衣領大罵。
  紫顏又成為注目的焦點,他卻哈哈大笑,像對承天的回答期待已久,不慌不忙飲下那
杯酒,在眾人焦渴的等待中慢條斯理地說道:
  「你告訴我,為什麼你會說重明是假扮的呢?即便我精於易容,為什麼你就能一口咬
定我帶來的人是冒牌貨?只因你知道真的重明已經死了,對不對?他被你一刀插在腹部,
流血過多,死得很徹底很乾淨。可是你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會死不瞑目。你是知道的,
他用多麼震驚的眼神望著你,居然死在最尊敬的谷主手中,他無論如何不敢相信這事實。
因而他死死抓住了你那把佩刀,抓得是那樣牢,連你也無法拔出,只有任由它和屍體一同
長眠於縹緲林的懸崖下。」
  紫顏說到此處頓了頓,玩味地欣賞這個令眾人窒息的驚異真相,直到把所有表情收於
眼底,他才滿意地續道:「但你千算萬算沒有料到的是,縹緲林的霧氣太重,你竟沒察覺
他的屍體掛在了半空的樹上,並不曾落到深淵之中。可笑的是讓你沒有發覺這些破綻的是
你自己,以縹緲林地勢危險為由不許巡邏的人靠近,白白失去了重新掩飾痕跡的好機會。
你說,這一切是不是所謂自取滅亡?」
  承天呆呆地低頭不語,他抵擋不住種種猜疑的目光如火般焦烤著背脊。這時紫顏揚手
丟出一把刀,刀鋒上的暗紅已變得發黑,血色凝結的形狀像極了一張微笑扭曲的嘴,如在
嘲諷承天的機關算盡。
  「這是你的佩刀吧!聽說皓月谷的佩刀人手一把,谷主是否能解釋一下,為什麼你隨
身的刀不見了呢?」
  紫顏的話掐滅了承天僅存的僥幸,他俯身顫抖著拿起那把刀,那一刻的動作緩慢而卑
躬,讓皓月谷中的人倍感慚愧。紫顏像青天般高高在上,含笑看他俯首如認罪,正在這時
,承天忽地用力抓住了,仿佛是最後的救命稻草,凶神惡煞地砍向紫顏。
  側側和螢火皆在座上,救之不及。長生驚呼:「少爺——」他的音卡在喉間,未等發
聲,紫顏「啪」地一掌打掉了那柄刀,把承天摔出幾丈開外。側側立即說道:「你不是…
…」
  那個紫顏邪邪一笑,倏地蕩回席上,用手攬起她的纖腰,大笑道:「早知道多佔一點
便宜再說。」側側滿面羞紅地推開他,螢火終聽出這人的聲調,眼中射出一道怒火。此時
長生也明白這個少爺是假的,先前覺得怪異的地方都有了最好的注解。
  昏迷的重明忽然有了天下最迷人的笑意,他徐徐抹去臉上附著的膏泥,現出與那個紫
顏一模一樣的臉。這是皓月谷所熟知的紫顏的容顏。他一現身,沒人再關注那個膺品一眼
,而假冒紫顏的照浪也渾不在意,相反,更愜意地以局外人的身份凝視紫顏,看真身如何
一舉一動。
  惟有長生拉著那件茄花秋羅衣,忿忿地道:「把少爺的衣裳給我脫下來!」心想紫顏
最為心疼衣服,被這俗人穿過還了得。照浪斜睨他一眼,嘿嘿笑道:「只怕褪不下了。」
故意卸去縮骨的功法,還原成自身高大的體型,眼看羅衣吹了氣般鼓脹,險險要撐破,嚇
得長生慌忙搖手。
  側側此時發覺夫君竟是仇人假扮,惱怨地瞪了紫顏一眼,照浪卻膩上身來,笑道:「
怨不得他,是我要挾須得給我這張臉,才肯襄助。你瞧,由我扮他,是不是更多幾分霸氣
?」側側拔針在手,冷面以對。照浪哈哈大笑,比適才做紫顏還要痛快。
  長生見要不回衣裳,只得安慰側側道:「反正少爺出了谷會換臉的,他愛用這張就讓
他用罷了,沒什麼可稀罕的。」果然蛇打七寸,照浪想想這張顏面保不得幾日就會被唾棄
,自己若太愛惜了反落下乘,神情便失卻了剛才的囂張。
  紫顏遙望重芳,燦若星辰的眼神仿佛在訴說一個承諾。重芳的身子軟下來,是他,那
個問去哥哥相貌的人。他終於洗清了哥哥的冤屈,可是,哥哥再也回不來了。她伏在地上
失聲痛哭。
  紫顏走到承天面前,良久,方嘆惜道:「真相,是無法易容的。」
  幾個谷中守衛上前扣住承天,長老們的眼中皆是不忍,但作為殺人者,他已不再是一
谷之主。承天掙脫開守衛的手,抓住紫顏的衣襟嘶聲道:「你以前不是說過,無論是我天
生的面相,還是你給我的這張臉,全都是大富大貴、一生無憂?你騙我,為什麼我如今的
命會是這樣?為什麼!」
  紫顏搖頭道:「相由心生。就算我給你的容貌不會變,你原本的面相此刻定被你的心
修改,只是你自己見不到罷了。既是天生富貴,你又何苦貪那一時之利,想私吞朱弦呢?

  承天破口罵道:「是那個賤婢不識相,我抬舉她做了蠶娘,她竟不肯讓我拿走朱弦。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要這樣背叛我!」他猙獰的面孔變得如惡魔一般,那張紫顏賦予的
臉龐在大吼大叫中變了形。
  風瀾與景范憐憫地看著承天,那個談笑自若的優雅谷主不復存在,與這樣披了人皮的
家伙做生意,到頭來損失的只會是自己。在皓月谷守衛窘迫地拉走承天後,幾個長老不得
不拿出最好的酒食招待眾人,以期彌補先前事件帶來的不快。
  當晚,九兩二錢的朱弦重見天日,重明的骸骨也被風光大葬,風波平息了。
  但是紫顏卻絕無笑容。
  他所猜測的故事經承天的招供成為了現實,承天確是先打暈青姨後殺死重明,再用重
明的佩刀殺了青姨,奪走朱弦。抓到凶手,對紫顏來說並無一分可喜。他想到屈死的青姨
,想到奮力救助青姨的重明,想到小竹再也見不到親娘,想到重芳也無法與哥哥聚首,紫
顏便覺得這人世充滿了無奈。
  當初他給承天易容時,不曾依據面相看出對方如今的凶殘。是價值連城的朱弦帶來的
財富讓他變了心嗎?僅過了五年,物是人非。
  他不忍再在這谷中呆下去。
  臨走,紫顏回到重芳的屋中,凝視著重明那把佩刀。它高高地供奉在主人的牌位旁,
斑斑血跡赫然在目。血腥的氣味已不復存,但紫顏清晰地記得最初目睹它的那一刻,橫亙
在山間的刀猶如一個神明的信物,給了他足夠的信心。
  重芳收拾心情,以茶代酒謝過紫顏。他了無心思,恍惚了一陣才說道:「要謝的是你
哥哥,他用了多大的氣力,才讓那一刀牢牢長在手與腹之間,留下關鍵的證據。他以死守
護的,請你也不要放棄。」
  重芳黯然神傷地點頭。在哥哥出事後,她恨谷中人的薄情與炎涼,一旦冤情昭雪,重
重的饋贈與獎賞令她越發介意哥哥的犧牲。只是,當紫顏剖析了重明的執念,她驚覺,哥
哥沒有一刻放棄過這裡。
  直到死,他還是愛著這生他養他的地方。那也是她要繼續活下去的地方,以一顆慈悲
的心,活下去。
  紫顏默然坐了片刻,起身,心頭一片悲涼。
  一行人告別的那天,谷中諸長老以一兩二錢朱弦相謝。至於剩下的八兩朱弦此次再不
出售,讓驍馬幫與興隆祥的人對紫顏嫉妒紅了眼。然而紫顏只是漫不經心地把它丟給側側
,不管她在一旁歡喜雀躍,為能多做幾件雲裳而陶然。
  「這朱弦之絲,不如趁早滅絕得好。」在嘎嘎的車輪響聲中,紫顏丟下這句話,悶悶
地睡去了。
作者: stoub (藍田)   2007-07-27 05:03:00
推阿
作者: hot3271   2007-07-27 05:22:00
推推
作者: Laglas (Laglas)   2007-07-27 23:42:00
推!
作者: onekm   2007-07-28 03:30:00
推~
作者: Vicente (不然呢???)   2007-07-28 22:07:00
push
作者: redblood87   2007-07-30 10:33:00
繼續推下去
作者: zoevivante (宅到人神共憤)   2007-07-31 00:49:00
泣...好人死不完嗎.....
作者: Daria830 (開店大吉大利!!)   2007-08-26 09:49:00
推!!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