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大約只開心了不到一個禮拜，因為我回家時，又見到了那個男的。李醫生。他全名到底
是啥我不知道，我是能夠確定，他是喜歡郭醫生的，因為我們有相同的想法，所以我知道
。
他的眼神會追隨她，如同我也離不開她一樣。
他坐在沙發上，又是一樣的吊嘎背心，只是顏色不同，露出他臂膀脖子鎖骨上的刺青。有
一行英文字：The true man wants two things: danger and play。他說：「嗨。」
「你怎麼又來了？」
「怎麼？不歡迎我嗎？」他笑，還是一樣的閒適從容，令我感覺徬徨而焦躁。「她在洗澡
哦。」
「喔。」我勉強回他一句，便回房間換衣服。
沒多久她出來了，帶著沐浴後的清爽與芳香。我打開房間門看到，她窩在他的懷裡，看到
我出來後，她笑著緩慢離開，一切都是那麼自然。「晚上承佑會在我們家吃飯，我們吃泡
菜火鍋吧？」
「好。」我雖然臉上不動聲色，但是心裡頭有什麼東西碎掉了的聲音。
三個人一起吃火鍋，他們兩人聊得很熱絡。原來他叫做李承佑，當初是骨科醫師，因為不
滿上班時數過高累得像狗，覺得工作效率很差所以離職，跑去成立了工作室，平常雖然在
酒吧工作，但大多時間都泡在工作室裡頭畫畫與雕塑，雖然收入並不豐厚，但也上過大小
報章雜誌，算小有名氣的人。因為當初是和郭醫生是同事，不知道對於前男友的事情他是
不是也清楚。
她說，他們今天開始交往了。
我感覺胸口一陣悶痛，差點讓我呼吸不過來，但我咬著牙，把一切都忍住了，抬眼剛好對
上郭醫生那雙有些擔心的眼神。
這是什麼意思？
吃飽飯之後，李承佑說要去上班就走了。留下我和她兩個人對坐著。我碗中的飯大約還有
半碗以上，大約聽到了消息之後我就沒動筷子了，她沒吃飯，只喝了一點湯。
「……這算什麼？」我問她。
「嗯？」她閒適地回了我一個嗯，像是早就等待著我的疑問。
「我和妳的吻算什麼？」
「對不起。」她低著頭，「是我錯了。我們當作那天的事情不存在吧……」
「我不要！」我怒吼。「妳不要用大人的說話方式對我！妳明明就喜歡我，也吻了我，為
什麼要我當作不存在？我要怎麼當作不存在？」
「謙……」
「妳是喜歡我的！」我瞪著她，無法理解為什麼眼前的她那麼冷靜而自若。「妳就算不承
認，我也知道妳是喜歡我的！」
「我想我只是……太久沒有男人了。」她的表情似乎有些痛苦，「也許是身體的渴望吧，
才會不分輕重的把你……」
「妳說謊！」
「你不要這樣……」她的語氣總是像羽毛般輕柔，像是不願對我說任何重話。「對不起，
都是我的錯。」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妳抱我親我都沒有錯，錯的是跟那個來歷不明的男人在一起！」我
站了起來，推倒了背後的椅子。
「謙。」她支著頭，對於我的衝動與暴怒有些微微皺眉。
「妳如果要我那就要啊！妳要怎麼對我都可以！就是不要跟那個男人在一起！」我打斷她
。「我可以做得比他好的！」
「不要胡鬧了！」她也大聲了起來，她站起身低著頭支著飯桌，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
到她低垂的頭髮，像門簾一樣，隔絕了我能夠猜測到她表情的任何可能。「你才幾歲的孩
子！根本就不懂我，也不懂愛情！」
我頭也不回的跑回房間裡頭，跳上床用棉被悶著頭。什麼愛情？我是不懂，我就是個孩子
，只有十七歲，對愛情什麼都不懂。不可以嗎？因為這樣我就沒有愛的資格嗎？
明明親吻過我的，明明說過喜歡我的，卻跟另一個男人在一起了，為什麼？這實在不是我
這樣的戀愛幼稚園孩童能夠理解的。
我終究是貪心了。我做了超過我自己本分的事情，我喜歡上了我不可以喜歡的人。我貪得
無厭，甚至還敢對這樣的她指責。她根本沒有錯，從頭到尾她都說了我們是馴養的關係，
是我把這一切給毀了。
她對我生氣了。這是第一次。而我也犯了她的大忌，我剩下了許多她所煮的菜。我恨我自
己這麼幼稚，不能體諒她的感受，對她大吼大叫，但我也無法說服自己不動怒。
好想趕快長大，好希望自己長到到她不會輕視我的年紀，不會對我說你是個孩子這種話。
明天得好好道歉才是。我吃她的用她的住她的，怎麼能惹她生氣呢？我哪有資格惹她生氣
呢？沒有人理所當然要對我好，沒有人理所當然要愛我，是不是太過幸福，我才會忘記這
一點呢？
＊＊＊ ＊＊＊ ＊＊＊ ＊＊＊
隔天早上起來，她已經去上班了。仍然留了便當給我。
我討厭我自己這麼不成熟，也討厭她的冷靜與溫柔。那是大人的路數，總是假裝什麼都沒
有發生。我真的很討厭他們這樣。
打開便當盒，我看到了黃澄澄的蛋包飯，還有花枝丸炒芹菜、烤馬鈴薯、奶油炒金針菇、
小番茄等等配菜。蛋包飯上面一如往常的畫著一顆愛心，這顆愛心，到底郭醫生是用什麼
心態畫上去的呢？我皺了眉頭。
我把那個便當留在家裡頭，沒有帶去學校。
然後那天下課，我吻了洪知穎。我還是沒說要交往，但是我卻吻了她。
感覺糟透了。
我到底想要惹誰生氣？想要跟誰嘔氣？想要讓誰知道我很重要？讓誰能夠回心轉意，認真
對待我呢？我幼稚得誇張，不可能配得上郭醫生的，難怪她不會選擇我，難怪她只把我當
狐狸，難怪她會跟李承佑在一起。
下課的時候，我卻意外的看到了李承佑，站在我們校門口像是在等人。令人諷刺的是，第
一次看到他在外面，總算看到他穿上外套了，是說他穿上這件黑色的風衣好像有點帥過頭
了，脖子上的刺青隱約可見，誰不喜歡他呢？我要是女人的話，也會毫不考慮選擇他。
「小狐狸。借一步說話好嗎？」他叫住我。
明明筱妍也這樣叫過我，為什麼他叫起來就是讓我覺得很像嘲諷，既煩躁又討厭。他叫我
上了那台重型摩托車，帶我穿越大街小巷，冷風從身邊刮過，刺得我唇齒發顫，我沒問他
要帶我去哪，我知道他不是壞人。
車停在八德路和龍江路口附近，這區我不熟，幾乎不來。「這是我上班的地方。」他說。
然後我們上了二樓的這家酒吧。招牌上寫著：「A.O.Bar」。「我未成年，不能來這種地
方。」我說。
他笑著回答。「現在我當你是個成熟的男人。」
還沒有營業的酒吧一片漆黑，他將燈打開，發現廚房裡頭有個矮小的身影。「承佑哥來啦
？」一個個頭大約只有150公分左右，五顏六色的短髮女孩探出頭來。「這是誰啊？」
「我的情敵。」李承佑說。
被這樣說，其實心情不壞。
「小鴨，妳去外面把桌子擦一擦。我和他有話要說。」
「哦。男人之間的話題嗎？」女孩笑道，搖晃著那顆彩色的腦袋。便拿了抹布擦一擦外面
的桌子，讓我們兩人坐下，「弟弟，要不要喝什麼？」
「不用了。謝謝。」我說，她點頭笑笑著離去。
「今天公休，小鴨是來盤點進貨的。所以我們可以放心的談，不會打擾她工作。」李承佑
拿了瓶啤酒來，赤手空拳的打開了蓋子，喝了一口坐在我對面的沙發椅上。「我就先問了
。你喜歡筱羽，對吧？」
「嗯。」
「有多喜歡？想要吻她？跟她做愛？還是想要背負起她人生的那種程度呢？」他問的直接
，毫不保留。
我低頭，想了一陣子後才回答。「現階段我可能做不到，但是我想要跟她在一起，如果她
願意讓我一起背負她的人生也無妨。」
「我很想說你勇氣可嘉，但是因為你年紀小，你也知道大人一定會認為你考慮得不夠周全
。你應該也知道她會顧慮你年紀太輕吧。畢竟相差了十歲。」他喝了口啤酒，笑說，「她
也很惶恐，很害怕，你知道嗎？」
「真的嗎？」
「她或許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就先拒絕了自己對於可能性的想像吧。」他笑答。「
這種程度就退縮，膽子很小啊。那個女人。」
我皺皺眉，心底有種愧疚感，我從沒有設想過她會像我一樣不安，我認為她是大人，所以
這些事情她都能夠應對，因為她不會顯露出自己的弱點，我就認為她什麼都做得到。認為
她在耍我，故意玩弄我，或許她跟我想像的並不同。
「可是你不是也喜歡她嗎？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
「因為這種程度叫做勝之不武。」他挑起一邊嘴角，笑得有些壞。我想著原來女人們喜歡
這種表情啊，但是想像自己如果也露出這種表情就覺得有點噁心。「她也不是真的喜歡我
，只是為了讓你死心才說要跟我在一起的。挺無聊的。」
「她不喜歡你嗎？」不知為何，我對這件事有些欣喜，不過這個表情似乎也讓他有些不爽
了。
「在床上是挺喜歡的，要不要聽些細節啊，小處男？」他又露出那個勾起半邊嘴角的壞笑
了，這下倒是讓我有點毛骨悚然。
「對不起，不要好了！」
他大笑起來。「就這樣了。好好去體會吧。去愛，去理解，然後癡纏到被拋棄，再露出這
種哭喪的臉吧。什麼都沒勇氣去做的人沒資格說自己失敗，你連失敗的機會都沒有，知道
嗎？小狐狸。」
我點點頭，努力消化這個人說的話。
「窮藝術家請不起你吃飯的，早點回去吧。」他笑著到廚房後面點了根菸，吞雲吐霧起來
，馬上被廚房那個小鴨小姐給狠狠罵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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