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看?」
「以屍身變色程度及胃部未消化完的食物來看,死者死亡時間應該是四十八小時到七
十二小時左右。」
幽暗的室內有三人,準確來說是兩個人加上一具屍體。提問者一身警衣穿的邋遢,衣
服僅紮了一邊進去,回答者則是白大衣配塑膠手套,認真的觀察平台上的屍體。
那是昨天發現的女性屍體,被棄屍於荒野,雙手遭人捆綁,身體蜷曲穿戴整齊,眼珠
爆凸瞳孔放大,手肘黑紫塊狀,依警方初步研判是服用毒品過量
「周先生,你看看這個。」白衣男子朝倚在門邊的刑警先生喚道。
「饒了我吧,我又不是讀法醫的,看了也不明白。」周刑警見對方依舊笑著看他,不
禁大翻白眼,嘟嚷著走過去。
白衣男子指了指顯微鏡,在顯微鏡底下的是他剛從屍體身上採集的證據。
周刑警湊近接目鏡,看到的是一粒粒球狀物體,一如他所說,看了也不知道是什麼,
只好轉身看法醫先生,等待對方解答。
「那是綠頭蒼蠅的卵,一般而言這類昆蟲喜歡產卵於臉部,但這位死者卻是在陰道的
卵量比較多,表示死者生前曾發生性愛,但被漂白水清洗過而找不到完整的DNA做比對。
」白衣男子口齒清晰的表達。
刑警先生眉頭一陣扭曲,面有難色的道:「講重點就好,不用解釋的這麼清楚。」
想到生殖器佈滿蠅卵,刑警先生又是一陣頭皮發麻。
「不解釋清楚,我會很難受。」白衣男子習慣將所有事情表達的明明白白。
「你解釋太清楚,我也會很難受。」刑警先生幾乎欲哭無淚。
眼見主題偏了,周刑警話鋒一轉,道:「所以說我們偵查的方向錯了,不應該朝債務
糾紛,而是感情因素?」
他們一直以為是被害人欠債,遭地下錢莊控制,施打毒品過量而亡,沒想到偵查方向
偏了。
「是,另外死者生前雖遭捆綁但身體卻沒有扭打痕跡,指縫內僅有身體不適時抓自己
減輕痛苦所留下的皮屑,沒有嫌犯的線索。」白衣男子說。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何況是遭人綑綁,只要有所掙扎必定會留下線索,但被害人卻絲
毫沒有掙扎的跡象。
「這代表著死者與嫌犯有一定的熟識,甚至經常發生性關係,而綑綁只是增加他們的
情趣,還有對方懂得一些醫學常識知道如何破壞DNA。」
白衣男子一說完,周刑警腦海裡已經有個符合嫌犯身分的人物。
「最後……」白衣男子緩了口氣,說:「這應該是意外致死,因為害怕而選擇棄屍,
所以用情感攻勢或許能突破嫌犯心防。」
「嘖嘖,不愧是楊奇,如果我們抓不到嫌犯還真是罪該萬死了。」刑警先生忍不住拍
手稱讚。
「別這麼說,我可不想在驗屍台上看到周先生。」楊奇微笑著拿筆開始寫驗屍報告。
「哈,別一直叫我周先生呀,叫我名字吧,我叫周生言。」
他是新調任來此的刑警,這偏僻的區域法醫只有楊奇一人,有屍體都是送來讓他驗屍
,聽聞過對方能力強,個性也不錯,只是有一點潔癖,為了雙方日後的合作他自然想跟楊
奇打好關係。
雖然楊奇只是微笑點頭,但這不打緊,周生言隨即他又似發現新大陸般指著楊奇拿筆
的手。
「你是左撇子?」
「是。」楊奇道。
「我也是。」周生言晃了晃他的左手,不過楊奇卻注意到他右手。
「你結婚了?」楊奇有些訝異,畢竟對方看起來年紀不大。
「不……」周生言斂起笑容,又道:「是個我很愛很愛的女人,只可惜我們有緣無份
。」
楊奇安靜的聽對方說,雖然第一次見面就吐心事的大有人在,不過第一次見面就說自
己被甩的事蹟他倒是第一次見到。
不久後,另一具冰冷的遺體被送進來,周生言也拿著資料離開。
幾天後。
周生言拿著飲料走進楊奇的辦公室,穿著依舊是衣服只紮了一邊。
「案子順利的解決了。」周生言開心道。
「恭喜。不過請把飲料上的水珠擦乾淨,否則會留下印子。」楊奇道。
周生言咋舌,忍不住抱怨:「你其實是強迫完美主義者吧。」
「怎麼說?」
「哪有人罐子擺放的位置跟書本成列的角度都一樣,還有昨天的資料你起碼寫了三遍
,只因為寫錯字,只有強迫完美主義者會這麼病態。」
楊奇看了眼對方,不回應,周生言只好認命的拿衛生紙擦杯子。
「今天清晨送來一具屍體,我該工作了。」楊奇繞過周生言,徃驗屍室走去,而刑警
先生也跟在後面。
看楊奇披上白大衣又帶上塑膠手套及口罩,然後將屍體從櫃裡拉出推往平台,周生言
瞧了眼死者。
「天阿,真是殘忍的手段。」周生言驚呼。
平台上的死者臉部幾乎被切的稀爛,頸部的那一刀是深可見骨的致命傷,屍體腫脹不
堪,皮膚佈滿水泡,腐爛的氣味連遠站在門邊的周生言聞了都想吐。
「想吐的話請出去,周先生在這也沒有幫助。」
聽對方幾乎是逐客令的發言,周生言只好聳肩退出,省得令人不快。
驗屍室裡,楊奇緊緊盯著這具吊詭的屍體,隆起眉頭,究竟是什麼深仇大恨要將對方
毀容至此,稀爛再加上浮腫讓人根本無法辨別。
由體型來看依稀是個女子,楊奇將死者的牙齒資料輸入進電腦裡開始比對身分,因為
屍體已經呈現紫黑色,死亡時間根本無從推測。
楊奇俐落的在死者身上劃下Y字型,一股令人幾乎窒息的氣味衝出,楊奇愣了一下,
除了屍臭還混合了其他氣味,而這味道幾乎讓他眉頭擰成麻花了,儘管如此,楊奇依舊繼
續檢查死者。
意外的,楊奇在破爛不堪的胸腔內找到一枚東西,依照他的判定,此物品應該是死者
臨死前吞下,而且不久後就嚥氣,導致物品卡在食道內還未進入胃部,所以當食道腐壞,
那東西也流於胸腔。
「這是……」楊奇用鑷子將它拾起。
那是一枚戒指,楊奇將它稍微清乾淨,盯著那枚戒指許久,不知為何他覺得那戒指有
些眼熟,楊奇按下他那浮躁的心,認為是自己多想。
隨後,他想起齒型比對的結果應該已經出來,楊奇帶著戒指來到資料處理室,一見到
螢幕上顯示的資料,那熟悉的照片令他忍不住咬緊了牙根,胸膛劇烈的上下起伏,手掌一
揮便將螢幕掃下地面,螢幕登時碎裂,憤怒毫不掩飾的反應在他面容。
這一日,楊奇從法醫室裡消失無蹤。
「從前天開始法醫楊奇就失聯,已經通報失蹤,請相關單位多注意。」
周生言臉色難看的聽著長官說話,這區域的法醫只有一人,當楊奇失蹤這區域的屍體
就沒人能處理,上頭緊急調了附近的法醫來支援,而臨時調來的法醫也在今天到達。
調來的法醫有些年紀,周生言將對方帶到驗屍室,那裡躺的是那日楊奇解頗的女屍,
也是周生言最後一次見到楊奇的地點。
「唔,兇手應該是個左撇子。」白髮蒼蒼的法醫僅撇了一眼便說。
周生言一愣,說道:「為何?」
「脖子這道傷是致命傷,依力道及方向來看兇手是從背後襲擊被害者,而傷口從右邊
的頸動脈為始,力道之大幾乎快把脖子割斷,女子鮮少有人有這般力氣,應該是男子所為
。」
周生言心想:「薑還是老的辣,才這麼一眼就可以說這麼多。」
隨即,年邁的法醫推了推他的眼鏡,細細的看著幾乎被切的碎爛的臉部,沉吟道:「
從死者臉上的刀法來看,應該是死後才毀容,不論橫刀豎刀都有固定方向,不是隨機亂砍
。」
又將手指指向死者腦後,說:「死者頭髮還未腐敗前有被犯人整理至後腦勺,可以知
道犯人心思頗為細膩,只是性格病態。」
長年累積的經驗真不是蓋的,一番話說下來已經將兇嫌性格特徵推論的七七八八。
周生言低喃著老法醫所說的話,男性、左撇子、心思細膩、性格病態……他腦裡閃過
一個念頭,頓時陷入沉思。
法醫微微皺眉,從一進門開始他便覺得這屍臭不同一般,如今近距離嗅著,這才肯定
,他並無聞錯。
「這屍體是泡過福馬林後才又被棄屍,福馬林雖然防腐,但屍體只要脫離福馬林依舊
會腐爛,只是速度會慢上一點,恐怕是有所變故兇嫌才會選擇棄屍,死者死亡時間實在難
以估計。」
福馬林是含有甲醛的水溶液,味道極為刺鼻,屍體曾浸泡過此液體,氣味早與死者融
為一體,更加令人窒息。
「何況頸部開的那一刀如此絕決,兇手有意將死者放血後浸泡,其兇狠程度非常人所
有,不是經常遊走在生死關頭,便是常與死者打交道。」
老法醫語音一落,周生言突然驚叫出聲。
「怎麼?」年邁的法醫投來關切眼神。
「男性、左撇子、心思細膩、性格病態,又常與死者打交道,我這便認識一位。」周
生言道。
「哦,是誰?我們大可查查此人與死者有無關連。」
「這……」周生言為難的看了老法醫一眼,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深呼吸了一口氣,
終究道:「此人便是失蹤的楊奇法醫。」
周生言有些不安的回到家,現在的事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在驗屍室說完話後,老法
醫也有些驚訝,並追著他問:「楊法醫便是驗此屍時失蹤的?這可不妙,我們要盡快查清
死者與楊法醫有無瓜葛。」
不久後大家便像炸了鍋的螞蟻,忙亂的調查起來。
一日折騰,周生言總算走到自家門。
翻找了一會鑰匙,忽然撇見窗戶映照出背後一道人影,讓周生言心跳漏了一拍。
在陰影的角落佇立的人是失蹤兩日的楊奇。
「突然失蹤給大家添麻煩了,局裡的大家還好嗎?」楊奇自陰暗處走出。
「很、很好。」周生言暗自咬牙,意外楊奇怎麼會出現在這。
「實不相瞞,因為死者是我失蹤已久的女友,見她屍身殘破不堪,不忍再見到她的遺
體,只想逃出驗屍室透氣,所以連聲招呼也沒打便出來了,說起來還真有些狼狽。」楊奇
輕嘆了口氣,不待周生言回應,又道:「但因莽撞,一出來便得罪了幾人,現在他們正四
處打探我的下落。」
周生言有些訝異聽到他這麼說,楊奇性格如此嚴謹居然會莽撞的得罪了人?
「周刑警,你能保護我的安危嗎?」楊奇邊說手便伸向周生言的肩頭。
頓時,只聽見咻咻聲,周生言與楊奇身邊的東西瞬間碎裂,兩人都急急低下身。
危急關頭,周生言無法多想楊奇口中的話,拉著對方便躲進屋內,兩人找了掩護蹲在
一旁,仔細一看,兩人都被子彈擦身而過,破皮流出鮮血。。
究竟是得罪了什麼人,對方會有裝了消音器的槍?
但隨即周生言又覺得不對,被壞人盯上第一個想法不是報警嗎?楊奇卻大老遠的跑來
找他,更何況能保護他的人大有人在,平日與他合作的刑警多不勝數,怎麼會找上他?他
還是新調職過來的刑警。
恐怕楊奇是察覺了什麼,而來找自己麻煩了。
周刑警越想越不安,想想法醫也不過是讀書人,再怎麼不濟也不會打不贏對方。
牙一咬,暗中按下錄音器,周生言決定先發制人。
「楊奇法醫,你為何要如此殘忍的殺害你女友?」
周生言緊盯著楊奇。
「周刑警,你在說什麼?」楊奇平靜的轉頭面對周生言。
「暫替你的法醫說嫌犯的特徵是男性、左撇子、心思細膩、性格病態,且與死者常打
交道!」周生言吞了口口水,拉開與楊奇的距離確保對方不會突然攻擊,才接著說:「無
論哪一項都與你符合,何況死者還是你的女友。」
「哦?」楊奇法醫微微一笑,冷道:「但每一項不也與你相符合嗎?周生言刑警。」
「你、你說什麼?」周生言愣。
「男性左撇子不用說,心思細膩與性格病態,你知道嗎?平常人看到只會覺得我有潔
癖,而不會準確的說出強迫完美主義者。」楊奇一頓,硬聲道:「只有同類才能輕易看出
對方也是同類。」
「但我怎麼看也不像心思細膩的人吧!」周生言吼出聲。
「就是太粗心到令人起疑,有刑警衣服會穿得如此邋蹋嗎?何況……」楊奇眼中充滿
戲謔。
「每天沒紮進去的都是同一邊,連皺摺都一樣,你也算是邋遢中的奇葩了。」楊奇法
醫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
周生言瞳孔猛然收縮,目光逐漸陰冷的緊盯楊奇。
「至於與死者打交道,相信經常徘徊在生死關頭的刑警先生,與死者打過的交道自然
不比我少。」
語音一落,屋內陷入一片死寂。
「還記得這戒指吧?與你手上的是一對。」
率先打破沉默的還是楊奇,他將從屍體中拿出的戒指拋在周生言面前。
周生言愣住。
「當你割開她喉嚨放血,她自知活不了,為了留下證據,便將與你的對戒吞入喉中,
以你的角度估計只是以為她按著噴血的咽喉吧。」楊奇推測當時的情況。
又是一陣沉默,這便是周生言第一失策的地方,第二則是楊奇的失蹤,打亂他全盤計
畫,原要搶先一步說死者是自己女友,楊奇卻因為對方腳踏兩條船而嫉妒的殺了她。
畢竟他早知道楊奇的習性跟自己很相似,當初殺那女人時也是為了今天這一步!
為此,他還故意將屍體丟在楊奇的負責地,故意裝得邋蹋,沒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
而楊奇恐怕早發現他是兇手才會失蹤,楊奇一消失他便慌亂了起來,如果不快把調查
員的注意力轉到楊奇身上,恐怕會查出死者與他也交往過,逼不得已只好在老法醫驗屍時
,把禍全嫁給楊奇。
可惜這一步走得太快也太急,與他設想的完全不一樣。
「那你為何不把證據拿給其他刑警,而是給我這兇嫌,難道你以為我打不贏你?更何
況外頭還有一堆覬覦你的人!」周生言抿嘴。
「刑警大人,你不會真這麼天真吧?」楊奇又是一陣放聲大笑。
周生言不明所以。
「那些人自然是我買通的,你以為有槍枝的人這麼好找嗎?順帶一提剛剛擦身的是特
殊用藥,對身體無害,只是會麻痺沒有知覺罷了,而我自然已經服下解藥。」楊奇輕描淡
寫的道,卻將周生言嚇出一身冷汗。
慌恐的想移動身體,卻發現身體早已麻痺無法動彈,瞬間癱軟在地。
「讓我想想,當日你便是如此走到她身後的,對吧?」楊奇晃到周生言後方,一把手
術刀輕架在右頸動脈上。
冰涼的觸感讓周生言想倒抽口氣都難,深怕一個劇烈抽氣會讓脖子瞬間開個洞。
但一雙狠毒的眼在上方緊緊盯著他,耳邊聽到的言語宛如死神來敲門。
「劃破他的咽喉任她逐漸冰冷。」
楊奇嘴上說著,銳利的刀也毫不留情,跟著劃破周生言的頸動脈。
「嘶……」
大量的鮮血噴出,瞬間染紅的地面,周生言倒在一片血泊中,一雙眼緊緊盯著楊奇,
卻見對方笑得開懷,一如自己昔日。
周生言身體開始發冷,眼前逐漸漆黑,耳邊卻還傳來楊奇低喃。
「唉,如果你乖乖將她的屍體交給我,我或許會大發慈悲讓你進牢就好。但……」楊
奇話風一變「你居然為了你那可悲的計畫而將我美麗的屍體從腐馬林內拖出來,任她腐敗
!怕太早被我認出而將她秀麗的臉龐切的碎爛!」
「知道嗎?我跟你是同一種人,無法忍受她擁有除了我以外的男人,只是你殺她的動
作比我快,真是可惜呀,屍體是會控訴的,你聽到她含血的悲鳴了嗎?」
「阿……快不行了嗎?」
「那麼……」
「安息吧,我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