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樂章
一種選擇的概念
「……我們要求的是很多嗎？」
正值世足賽季的體育課，足風鼎盛導致球場上無數個自稱羅納度、
貝克漢或是巴拉克的傢伙們正在不斷把球踢到場外，或是踩到球跌個狗吃屎。
守門員因為沒事幹打了個哈欠，因為卡卡和克勞塞們根本沒辦法把球踢進球門。
女生躲到樹蔭下嘻嘻哈哈的閒話家常，偶而爆出一聲高分貝的
「可是他根本就是個賤人阿！」、「哎喲她就是對甜言蜜語沒辦法嘛！」之類的辭句。
一整片清澈的藍天，一片雲慢慢的飄過畫面。
我們不想當足球明星，只好躲到老師看不到的地方玩撲克牌。而此時的我
完全沒有停止碎碎唸的意思。
「我們只不過想要找把舒服的沙發，如果沒有，一把舒服的扶手椅也過的去。
坐在那裡任他腦袋放空，什麼都不要想。或是在自己的床上舒舒服服的睡八個小時，
早上該死鬧鐘開始轟炸的時候我可以再賴床個五分鐘。這樣很奢侈嗎？
只想一輩子悠悠哉哉的過完，這樣會很遙遠嗎？像高三這種所有學生都像條狗一樣的
非常時期，很多無聊事忽然就變的像全世界最有趣的事情一樣。
所以像電子辭典裡面那種我們八百年都不會碰的無聊遊戲，在高三時忽然間就莫名奇妙的
開始大受歡迎。所以現在有人每天把便當上的橡皮筋射到高及二樓的針葉樹上，
信誓旦旦表明他一定要在聖誕節之前把那棵樹變成聖誕樹；有人用圓規雕刻半截粉筆，
居然硬給他雕出一個栩栩如真的獅身人面獸；有人和女朋友相隔兩棟建築，
每節下課就拿手電筒一閃一閃互打摩斯密碼傳情；還有因為學校禁止攜帶A漫(廢話)，
他就自己畫然後給大家傳閱……總之在瘋狂讀書馬拉松之後，
讀到你覺得你只要再看一個字就會崩潰腦袋爆炸的時候，每個人都需要做些什麼事情，
才不會讓看不見，卻有毀滅性的胡思亂想佔領整個腦袋啊！」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繼續。
「這種高三症候群在考試前尤其嚴重。我們開始會在考試上漫無目的的亂寫，
條列出我們考完之後想要幹什麼，或是一直重複寫著某間我們想要考上的大學，
好像多寫就可以提高中獎機率似的。會跑去大學看看大學正妹……喔不，是大學校園，
聞一口自由的新鮮空氣，看看充滿古老氣息的陳舊建築，想像自己在裡面上課的樣子；
不敢聽音樂，因為你衰弱的神經明明背不住任何一個英文單字歷史年代數學定理，
但該死的旋律就是在你腦海裡不斷repeat搞的你失眠；
不敢出去，因為你害怕一個不小心染上了莫名奇妙的感冒；
不能容忍任何一點點的突發狀況，因而把你整整三年的辛酸血淚在一瞬間全部搞砸；
你沒有時間問自己why，因為你連你的what跟how都回答不完。所以……」
「你的重點是什麼？」死肥慢條斯里的問道。
「我們現在到底在幹什麼？！」
「嗯，目前我們在難得的體育課時間玩大老二，一邊聽你碎碎唸不知道些什麼。
大約兩個小時後放學，距離明天第一堂課還有18個小時，距離大學聯考還有164天……」
「這些都不是重點啦！我問你們，你們怎麼可以讀的那麼認真，卻不知道以後要幹嘛？」
「嗄？你讀的很認真阿？那你的成績怎麼會這樣？」紅綠燈問我。
「閉嘴.....」
「因為，我們就是很平常普通的18歲高中生啊！不會思考，只是讀書的動物。」
「那我就是很不平常普通，憂鬱焦躁憤世嫉俗的18歲高中生。
現在這樣拼死拼活的唸以後八百輩子都用不到的東西，到底有什麼意義啊？」
「大概就跟你在這邊無止盡的碎碎唸一樣沒意義吧。話說，梅花3不是在你那邊嗎？
你要不要出牌阿？」
噢。我都忘了，我們現在還在玩牌。
「梅花3。好煩喔……我的人生……」
紅綠燈說，「孩子，這就是人生阿，只比當歸大一點。高三就是一場戰爭阿！
沒有人會問自己為什麼被捲入一場莫名奇妙的戰爭吧？
在戰場上，你只能拿著釘耙、帶著拳擊手套、穿著釘鞋。
把成績比你好的人耙下來，揍死成績跟你差不多的人，再把成績比你差的人狠狠踩在腳下
。」
「沒錯！我們要在屍山血海中建立我們的理想國。所以黑桃A。」
死肥果然一鳴驚人，不只說出這句列寧的經典名言，連一出牌都不同凡響。
「靠！你存心跟我們作對是吧？」
「我說過啦，我們要在屍山血海中建立我們的理想國。」
「……過。」我說，根本已經比我最大的還大了。「PASS。」紅綠燈說。
我們大家轉頭看著阿宅。這傢伙實在是個不服輸的人。
「……梅花2。」
我們等著看好戲。「喲，卯上了卯上了。」、
「揪靜！死肥與阿宅的決鬥，是誰輸，而誰又贏了呢？」
死肥看著他，露出「早就知道你會有這種反應」的笑容：「紅心2。我就賭你沒黑桃」
第四張牌就可以出到紅心2！只見阿宅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
好像世界上所有公理正義都離他遠去一樣。
不過他既沒有出牌也沒有喊PASS。只是慢條斯理的收起牌
「你們知道......紅心的意義嗎？」
喔我的天阿
可見高三病發作的不只我一個。
於是我們就在中古世紀的愛恨情仇大戲中溺斃。我昨天沒睡好已經在點頭了，
紅綠燈開始去追蝴蝶，死肥則躺下仰望藍天，嘆了口氣：
「老天爺，我上輩子到底做錯了什麼事，要我認識這群人來搞我。」
我只好道歉：「我現在知道你們的感覺了。對不起，下次不會了。」
「欸，」死肥轉個身問我
「衝蝦？」
「等下放學要不要去圖書館？」
「去圖書館幹嘛？」
「廢話！去圖書館當然是要去讀書，不然找你去圖書館吃飯喔？」
「喔……」我換一個比較舒服的睡覺姿勢：「沒興趣欸。」
死肥看我又要昏昏沉沉睡著，趕緊拍了拍我的肩膀。「欸欸，有好處的啦！」
「啥鬼好處阿？」我問。
「嘿嘿，且聽我娓娓道來……」
之後死肥和我分析，現在正是段考考季，放學後圖書館很多女高中生都會跑到圖書館，
這是天時；圖書館剛好在我們學校對面，這是地利；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還是人和，這就得靠你的長相……
「喔喔，所以你是說我的長相可以吸引到很多女生嗎？」死肥真是越來越會講話了。
「不是，是你的長相可以襯托出我的帥氣。」
然後死肥就被我貓了。
「拜託喔陳俊宇，高中制服正妹這麼大的誘因，你還是不考慮一下阿？」
「我就說我不喜歡去圖書館阿。」
「真是……你怎麼跟紅綠燈都是一個樣，只喜歡宅在家裡，好怪……」
死肥搔搔自己的臉頰，很像一隻肥貓。
「我沒有喜歡宅在家裡好嗎？我只是不喜歡去圖書館，
還有K書中心、麥當勞、星巴克、85度C、真鍋、丹堤等等諸如此類的地方看書……」
我替自己鄭重反駁。
「哀，出了兩個御宅。我們這個F4真的快瓦解了……」死肥嘆了口氣。
所謂的F4是我們還在不知道臉紅為何物的純真小高一時代，自己幫自己取的。
那時候我們不知道在嗨什麼，逢人就自我介紹「你好，我叫到民視。」……
「我叫到台視」、「到中視」、「還有到華視」。
「過去的事就別提了。」拜託，我真的很想忘記它……
我坐起身，忽然朝著一個方向看到出神。
「你有沒有看到......」我轉頭看向死肥，問道。
死肥疑惑的皺了一下眉頭，順著我的視線方向看過去。然後也擺出一臉淫邪的表情。
「有有有，有看到正妹。你這個死色胚。」
「嗄？」
眼睛的焦聚調過來後，我這才發現我看的方向是一群女生。黃怡璇在裡面。
她依舊跟女生說說笑笑的，但是很顯然已經注意到我在朝這個方向望過來。
「不是啦，我是說......」我本來想接下去說的，但是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起：
「阿.....算了。」
阿宅此時插進話來：「欸，你們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當然沒有啊。」我們異口同聲的說道。
「靠杯，在看啥？」他也朝著我們視線方向看去。
不等我回話，剛回來的紅綠燈就搶先一步：「死肥說是在看正妹。」
.....你追蝴蝶歸追蝴蝶，話題倒是還蠻能無縫接軌的......
「不用看那麼多好嗎？你們根本就是一對了阿，每天看還看不夠喔？」
死肥拍拍我的肩膀。
「我跟她不是那種關係好嗎.....？」我反駁，但力道怎麼又變弱了？
阿宅也跟著補上一槍：「昨天晚上她就打電話來查勤了。厚，我都被閃瞎了.....」
只有紅綠燈還在狀況外：「咦？你們在說誰？」
忽然間黃怡璇起身朝著我們走來，以一種完全不畏人言的氣勢。
死肥阿宅互相交換了個眼神，拉著紅綠燈起身就要走：「走啦走啦，踢足球踢足球.....」
「欸等一下啦，你們剛剛在說誰啊？誰和誰是一對......？」
紅綠燈的聲音忽然像是被什麼東西摀住了，嗚嗚嗚的。
不過她走過來的時間實在太短，不要說我，其他人都還來不及逃跑：
「欸，陳俊宇，今天放學後去圖書館。」
「不是說改成每天抽考嗎....？」我反駁
她聳聳肩。太陽被她擋在身後，看起來只像是個黑色剪影，看不見表情。
「但是你的英文抽考好幾次了，成績都不好，直接教你文法重點會比較快阿。」
「其實我不太喜歡在圖書館唸書欸....我讀書習慣很偏執的.....」
我站起身，視線所及剛好是她清湯掛麵的長髮和粗框眼鏡後的雙眼皮
「我很怕在太安靜的地方讀書。那種肅殺的地方太可怕，
常常讓我想到像是葬禮或棺材之類悲傷的場合，仗都還沒打大家就像在哀悼似的.....」
其實也不是真的那麼不想跟她去圖書館唸。只是剛剛才拒絕死肥，
現在答應黃怡璇未免顯得有點太重色輕友。
但黃儀旋完全沒懂我拒絕背後的意思，想一想後問道：「那麥當勞？」
我死都不要去麥當勞。那裡的女生、小孩和情侶實在太多了。
旁邊的男男女女都正在卿卿我我，甚至還把舌頭伸進去的時候，
自己卻孤身和方程式及國文注釋奮戰的身影實在是太可悲了。
我只去麥當勞讀過一次書，當天晚上就哭著在床上搥枕頭。
但我又不能講出來，只好搖搖頭。
「咖啡廳？」
憑我那麼一點點的零用錢，我大概要做好餓死的心理準備。
那你都在哪唸？她問。
通常都在家阿....我回。
首先把房間整理的一塵不染，桌面全部清空，點上薰衣草味的香精油，
因為我喜歡讀書時有薰衣草的味道，所有的窗簾拉開，但是要把所有的燈都關起來，
只能留一盞檯燈。走到音響旁邊，放起某片自然系列的音樂CD，
如果沒有最起碼也要有貝多芬月光奏鳴曲。
坐在很久以前從大型垃圾場搬回來的帆布沙發上，喝完一杯自己泡的紅茶，
或是在附近便利商店買的寶特瓶裝紅茶。
總之只有在經歷這一連串幾近儀式的過程後，然後我才會去讀書。
這樣說她總該死心了吧？我鬆一口氣。
「那我去你家。」她說，尖尖的下巴像挑釁似的微微揚起。
我都可以感受到背後豬哥們注視的冰涼感。
最後我們以放學後圖書館見成交。
她像是勝利似的笑笑，轉身正要離開時被我叫住：「嘿。」
「嗯？」她望向我。我從皮夾裡摸出一張護貝好了的壓花交給她：「這下妳肯收了吧？」
幾個禮拜以前的某個放學時段我跟她一起回家，一時興起我就走進花店買了一朵薄雪草。
「一‧朵‧薄雪草？」花店老闆整個傻眼，因為那簡直跟去魚店買一隻吻仔魚差不多。
我點點頭：「對，一‧朵‧薄雪草。」
「不要。」她搖搖頭對我說，她不喜歡看到鮮花死掉。
她盯著那張護貝，然後露出一個了然於心的笑容。
平凡的壓花忽然變得具有意義，但是她還是拿著它拍一下我的頭，雖然很輕。
「不要把這麼多心思花在這種地方上，我們現在好好讀書比較重要，知道嗎？」
我笑笑：「妳好像我媽......」
她氣呼呼的走掉。我卻看到她很小心、很小心的把護貝收進左胸口袋中。
XXX
人生是一種選擇的概念。
我們都像水滴。就像鯨向海先生在他的塗鴉牆上說的：
「瀑布是集體往下跳的決定，但水滴並沒有感覺到自己真的做了決定，
往往都是只能被決定。」
但是身為小小該死的水滴，我們真的沒有能力決定嗎？
有的，要碼我們決定跟著大家一起向下墜落，至少我們還是會以H2O的形態存在；
要碼我們選擇逆風飛行，在最接近太陽處消失殆盡。
但其實生活並不像大家以為的那樣一直都在選擇。事實上我們通常會選擇避免去做出選擇
因為這樣一來人就獲得一種權利，我們從此之後不必為自己的苦難負責。
「選擇」在此時忽然從神賜的禮物轉變為一種沉重的概念，如果我的抉擇又影響到其他人
，那就會顯得更沉重。
就像在我來這間圖書館附近的小七買東西之前，黃怡璇就對我說：「順便幫我買。」
「好啊。要吃什麼？」我問。
「隨便。」她回。
於是我就這樣被迫陷入兩難之中了。我站在蒸籠前看到出神，
選擇到底該買筍香包還是叉燒包。
如果叉燒包已經被賣完了，而我們之後又覺得筍香包很難吃，我就可以說：
哎呀~~我就知道筍香包真是難吃，可是偏偏叉燒包又賣完了……
比起來飲料這方面就顯得簡單許多了，因為黃怡璇很明確的指定要了立頓奶茶。
我一邊從冰箱拿出兩瓶立頓奶茶。一邊轉頭瞄了一眼櫃台想說怎麼整間店一個人都沒有。
難道是電影裡常出現的那種，拿走東西自己把錢丟到櫃台上的那種店嗎？
台北現在已經變得這麼純樸了嗎？？
我一邊疑惑一邊抱著兩瓶立頓和兩個奶皇包(你剛剛到底在抉擇啥阿？？)走到櫃檯。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我走到站定的那一瞬間忽然一隻手從櫃台下方「唰」一聲的伸出來，
又「啪」的一聲重重的放在櫃台上。
「鬼阿！！」我情不自禁的放聲大叫，一股寒風從我的腳底吹到頭頂。
不會吧？七月半過去很久了欸，而且現在不是才下午五點嗎？
難道是鬼門關的加開班次？
「呼……總算找到了。」女鬼探出頭來，呼了一口氣把手上的七星中淡放在櫃台上。
「鬼阿！！」我毫不猶豫的又重新repeat了一次。因為她的身體明明就是正對著我的，
可是原本應該是臉的地方卻是像貞子一樣的一堆頭髮。
害我以為她是因為脖子被扭成180度，怨氣不散上來找人索命。
「先生，你這樣說話很失禮欸！」她啪啪啪地拍掉手上的灰塵，把前面的頭髮撥到後方。
回頭想想那一幕其實很美，下午五點，旖旎的陽光將整間小七染成淡淡的黃；
氣溫是宜人的23度空調，背景音樂是便利商店的商品廣告
女鬼撥開頭髮、我跌坐在地上，這幅畫面像是有人用了Print Screen存檔起來，
成為一種另類的回憶留在心底。
那是我與張雅婷相識的第一幅畫面。
XXX
等到她完全站直，我才終於了解為什麼女鬼可以完全隱形在櫃檯後方。
她的個頭小隻到實在有點誇張，加上連我這個男生都覺得可憐的平坦胸部和骨瘦身形，
整個讓男生一看到她，就在猜想她是不是身世可憐挨餓受凍因而心生憐愛……。
不，我絕對不是因為好色或是欲求不滿所以才這麼仔細的看她的身型；
只是本著科學求真求實的精神，
想探究她為什麼可以這麼容易就完全隱藏在小七櫃檯後方。
對，就是這樣。
至於臉孔嘛，長頭髮、有一張臉、兩隻眼睛、鼻子嘴巴各一……
這就是我能形容的長相了。我對不起所有的男性讀者啊！！(跪)
早知道就跟死肥多學點形容長相的文字學了。如果是像他一樣的那種大色胚……
不，大情聖，他大概就會形容如離子燙後的中長直髮、
不刻意的斜旁分瀏海挑染了低調炫燿的深棕色、
一抹淡淡的紅潛藏在大理石色的瓜子型baby face深處、
雙眼皮的弧度像完美的彩虹，在修長的睫毛上方蜿蜒漫溯、
如克莉奧佩特拉般的高挺鼻樑、
但最難得的還是眼神，即使英雄如馬克安東尼，
也甘願在那樣的甜美溫柔下與整個羅馬帝國為敵，最後微笑死去……
……我知道不用形容的那麼誇張。但是她一出場就把我嚇了一跳，
一露出臉又把我嚇了一跳的廬山真面目，的確有必要形容仔細。
「妳....在玩捉迷藏？」我忽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場白。
現在想想，我幹嘛要開什麼場白？
「上班的時候玩什麼捉迷藏，躲給老闆找嗎？」她的表情像是我剛剛問了
一個全世界最白癡的問題。
「那剛剛是在.....？」
顯然我問的這個問題深得民心，她一開口就哇啦哇啦個沒完。
「厚喲，都是上一個客人啦！就說香菸最近漲價了。
那個老伯就說哪有這種可能他買了三年，都是這個價錢怎麼會突然漲價，
你存心欺騙客人齁？把你們經理叫出來……
我就說，不好意思我們店長剛出門……
我又沒有叫你們店長我找的是經理，可是這只是一間小小七阿，
你叫我到哪裡去生個經理給你……？
我用最客氣婉轉的語氣告訴他。結果他把香菸一摔，
厚！你們都這樣罔顧顧客權利的啦！店員隨便說多少就多少，生意是這樣做的喔？
不買了啦！不想送錢給你們……」
說到這裡她忽然打住，像會意過來似的問我：「你.....是要結帳的嗎？」
「太好了，我還在想我為什麼會拿著商品走到櫃檯來。」
她紅著臉幫我結帳。「對不起啦....因為剛剛怎麼樣都找不到菸盒，
我有點害怕要賠錢......」
「也還好吧？就一包菸阿。」我聳聳肩說道。
「我才不要勒！為了一包我根本不抽的菸害我打將近一個小時的白工，這樣不是很衰？」
「……大概吧，有可能。」我已經盡力在認真聽了。
可是眼前的女生所說的，在很早以前就已經超過我想知道的範圍。
「明明就衰斃了……阿對，你剛剛幹嘛在蒸籠前站這麼久啊？」
但她完全沒有這方面的自覺，還又補了一句：
「啊對了。我剛剛在下面偷看，天阿超恐怖的，我還以為你是要搶超商…..」
……為什麼搶超商要站在蒸籠前？
「啊哈哈啊……啊哈哈哈哈哈……」
想解釋我剛剛這麼一大段心路歷程實在是太累了，只好自己傻笑帶過。
小羅莉女店員瞟起一隻眼睛，滿臉狐疑的盯著我看。看到那種表情，
真讓人不禁以為我剛剛是不是才偷了店裡面的東西被抓到，
罪證確鑿全部都被放在櫃檯上時候，我卻還在呵呵傻笑：
嗄？有那回事嗎？我什麼都不知道欸！阿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種被人懷疑外加歧視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尤其還被小羅莉歧視。
「唉，好吧。」她聳聳肩，低下頭拿著掃瞄槍逼了一下奶茶，
一邊自言自語的說著：「我出來工作前爸爸就有說過了。
說外面怪人很多，叫我要小心點……」
她把奶茶放下，然後東摸摸西摸摸，一下清一清櫃檯的桌面，
一下轉過身整理後面的香菸，然後轉過身，梳梳自己的頭髮。
「咦？你怎麼還在這裡？」總算她發現我還沒走。
「我還有兩個奶皇包，而且快要冷掉了。」我指了指放在櫃檯上的塑膠袋。
「包子冷掉就不好吃了喔！你要不要換？」
喲！總算她還蠻貼心的。「好啊，那我再去換一個好了。」
「不要啦！去換別的。我們的沙拉很棒喔！要不要……」
我開始覺得有點怪怪的，不過說不上來哪裡怪。
「可是我不喜歡吃沙拉……那我去換肉包。」
「不要換肉包啦……便當也不錯喔！我們有好多便當份量很大，青菜又很多，營養夠…」
「我還沒那麼餓啦！那我去換芋香包。」
「也不要芋香包啦！不要換包子類的。」
「可是我喜歡吃包子阿。怎麼啦包子不能吃喔？」
「我們的包子最新鮮了！怎麼可能不能吃？」她非常鄭重的否認道。
「那為什麼不能換？」
她一附欲言又止的模樣，玩玩自己的頭髮，移動一下掃瞄槍。
「欸！為什麼不能換？」我又問她。
「啊哈哈哈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沉默一下後，忽然她開始傻笑了起來。
接下來我們就開始跳片了。
「為什麼不能換？」我問。「啊哈哈哈……」她回。
「為什麼不能換？」「啊哈哈哈哈……」
「欸！為什麼不能換？」「啊啊哈哈，啊哈哈啊哈……」
「優呼~~為什麼~~不能~~換呢？」我居然還開始唱歌。
「啊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她居然還配合我的曲調。
後來我玩膩了。「那我不換肉包，換饅頭行了吧？」
「啊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她還是繼續笑個不停。
我想我大概知道原因了。
「妳……只會結有條碼的東西？」
「…………」
我走到關東煮區拿了一條黑輪。「妳好，我要這個。」
「…………」
看她極力在忍耐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的好好玩。
「店員小姐，麻煩給我一杯美式咖啡。」
「…………」
越來越有趣了。
「店員小姐，我想要預購商品買母親節蛋糕謝謝。」
到最後她終於受不了，在收銀機上面霹靂啪啦的不知道打些什麼東西。
然後收銀機上面顯示一組數字。
「一共是四千五百元，謝謝你的惠顧。」
蛤？！
XXX
「電腦螢幕上面……應該是觸碰式的吧？碰一下，對阿，就結帳了。」
我一邊比手畫腳，一邊向她解釋。
「哇！你怎麼會知道？」她眼睛瞬間為之一亮，整個人朝我貼近，
我忽然有種呼吸困難的感覺。
我覺得很好笑，這女生轉換情緒的速度，實在快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程度。
「……不是說絕對不原諒我嗎？還耍賴隨便打個數字，然後就叫我付帳……」
「我沒有原諒你阿。你還是要付我4500塊謝謝。」
「……」
正當我真的已經被她愛恨非常分明，愛恨的點卻非常奇怪的個性搞到啞口無言的時候，
總算有其他客人進來幫我解圍。他走到櫃檯前，剛好就點了一杯熱拿鐵大杯。
我退到旁邊，然後用充滿勝利的笑容看著她。她倒是用全部的自尊ㄍㄧㄣ住，
從頭到尾忽略我的存在。優雅的把咖啡端給眼前這位大學生模樣的客人，
一邊說著小心燙一邊自己被燙到，結帳、開發票、遞上發票及找零，
最後還不忘用輕柔的語氣說聲謝謝光臨。
等客人走了以後，我在一旁「嘿嘿嘿」的笑著。
「好啦，這樣我們就算扯平了。學費不用多，算妳四千五就好……」
「開玩笑，這哪有這麼貴啊？頂多算你五塊。」
「五塊？！」這年頭知識已經變的這麼廉價了嗎？
「是阿，這樣你就只欠我4495元。因為我很好心所以讓你分期付款，
一天付我100，禮拜六日我休假所以你不用來，一星期五天，一個月四個星期，
.....所以兩個月又一個禮拜後的禮拜五你只需要付我95元，這樣就還清了。」
聽完後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只能愣在原地猛眨眼睛。
總之在經過了這麼一大段的折騰，我的奶皇包也總算結帳完畢，
「謝謝您的光臨，歡迎下次再來。下次來的時候，不要忘記多帶一百。」
她雙手將塑膠袋交到我手中，露出小虎牙的笑著。
「妳敲詐我敲詐成這樣，怎麼確定我一定會再來？」
人家說笑會傳染，我也跟著笑一笑問她。
「因為我預感很靈的，我們會很快就再見。」當我走出便利商店的自動門，
發出叮咚的一聲。我回頭看見她瞇起眼睛，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真的很快喔。」
我回到圖書館，見到黃怡璇不在座位上。我拿出數學講義複習明天會考的範圍。
數學公式有如火星文般的在眼前飛舞，我嘗試把學會的公式代進題目裡，
可是今天大概不是算數的日子，我都已經算了十多次了，連一題的答案都還沒算出來。
普通的小七店員應該不會那麼多話吧……？頂多不是就只有
「歡迎光臨，特價商品預購中。」、「一共是……元。」、
「找你……元，謝謝光臨。」之類的制式化台詞，不斷的重複在相同的戲碼中嗎？
還是這是最新的沙必死？讓客人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去小七就是要買東西吧？要賓至如歸的感覺幹嘛阿，睡覺嗎？
設a<b<c , f(x)=(x-a)(x-b)+(x-b)(x-c)+(x-c)(x-a), 則f(x) = 0有…個實根？
那女生看起來還挺清純的說……有點像療癒系的女生。
療癒系的女生會傲嬌嗎？一般來說，應該是會像水星領航員的艾莉西亞一樣溫柔賢淑吧？
水星領航員也有很傲嬌的角色吧。
你說的是那個黑頭髮的角色喔？我不喜歡她說……
等恍神到不知道多久之後，我才發現那本本來應該是寫著許多無聊數學計算的筆記本，
現在多了很多無意義的關鍵字。
f(a)= 0+(a-b療癒系)(a-c)+0 =(a-b)(a-c)>0 傲嬌
水星領航員
f(b)= 0+0+(b-c療癒系)(b-a)+0 =(a-b)(a-c)>0 短頭髮
f(c)= (c-a)(c-b)+0+0= (c-a)(c-b)>0
蘿莉 小蘿莉
f(a)>0, f(b)<0 粗框眼鏡 亞麻色頭髮的女孩
……
我的頭被拍了一下，黃怡璇回來了。
「怎麼去了那麼久阿？」她問我。
「迷路了。」
「去旁邊的7-11迷路了？」
我剛在回什麼阿？！趕快轉移話題，「我買了奶皇包喔，用腦過度需要糖分。」
黃怡璇開心的像個小女孩，「耶~~我最喜歡甜食了，呵呵。」
看著黃怡璇專注吃著食物的表情，我忽然覺得我剛剛想那麼多幹嘛？
小七女店員只在一瞬間存在，很快就會在我的生活中消失無蹤。
雖然我始終沒有釐清自己與黃怡璇的關係，但是又怎麼樣呢？
要一群十七八歲的小孩子確認這一輩子實在是太沉重了。
在我們的生活中，一心一意只想找一位討人喜歡的女友或男友，
即使這段關係只能維持一夜或一夏都無所謂。我們從來沒想過眼前的時光能維持多久，
想獲得的只是生命中點點滴滴的甜蜜、小小的冒險經歷和值得玩味的回憶。
我們什麼都不會忘掉！所以我們什麼都有！
黃怡璇疑惑的在我周遭望了望，「咦？立頓奶茶呢？」
………
XXX
「就說我們很快就會見面吧。」現在換她露出勝利的微笑。
現在正是尖峰時間，商店裡的客人已經漸漸變多了。「你輸了，欠我一百元。」
「蛤？！我什麼時候跟妳賭錢了？」
「咦？沒有嗎？」
「本來就沒有阿！那時候妳只跟我說妳預感很靈，然後……」
我正想重現剛剛的對話，結果立刻就被她打斷。
「這位客人，我現在在工作喔。請不要打擾店員工作。」
我瞥見正在結帳的中年婦人，露出一副「哎呀！年輕真好」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