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交鋒 | 「這兒還有現成的新罪證,不知侯爺可感興趣?」
名為命運的猛浪再度沖刷而來,淹沒了朝露的全副心神,他想起自己曾經的惶恐、自
厭及絕望。身為坤澤,卻無法與人結契,意味著若他陷入潮期時,就如一口道旁的水井,
任誰都能伸手掬飲,而他只能別無選擇地沉淪。
他曾為此自輕自賤,不明白為何自己生來就是條賤命?
即便侯爺憐他愛他,允諾會陪著他,他在軍營中仍得小心翼翼,一次不落地仔細服藥
,隱忍著無法抑制的欲潮。
而這所有的無奈,卻竟只是因為一丸小小的除契丹。
朝露憤然質問道:「為何……做出這般殘忍之事,你們不會良心不安嗎?」
柳慧勉強抬起眼皮瞧向他,道:「用百花閣名義買人方便,宬王便撥了其中一批奴隸
來試藥。待藥效成,倖存之人或為百花閣辦差,又或是嫁了出去,出嫁者一方面不會因『
契』而被綁住,另一方面,無法成契的坤澤難以得到夫君青睞,便會分外依賴百花閣,更
加言聽計從。久而久之,除契丹便成了制轄暗閣中人的手段。」
朝露聽罷只覺殘酷,正愣愣地消化這一切,又聽見柳慧道:「別這樣瞧我,早期被用
來試藥的不只坤澤,還有如我這樣的常柢,我與錦葵是同批當中唯三的倖存者,之後一同
成了百花閣的中堅份子。那日我匆促被捕後,在獄中才聽說錦葵刺殺沈大人而後自刎,當
時發現屍首之人正是你──我要你將那日始末如實道來,我得知道是怎麼回事。」
穆重明冷哼了聲,道:「還能是怎麼回事,江哲得知本侯帶走了朝露,擔心事跡敗露
,便要她將沈裕滅口後自刎,讓本侯難以順藤摸瓜查下去罷了。」
柳慧卻若有所思地搖頭,道:「錦葵對百花閣忠心耿耿,更將閣中姊妹看得極重,做
事最是謹慎不過,怎會恰好讓最不該知道的人撞破?除非她也對江大人起了二心,故意失
手、甚至引人前來……」
朝露聽了這話,想起錦葵在動手前來找自己搭話,以及沈裕屍首被縱火之事,忽而明
白了什麼,因而瞠目。
柳慧眼尖地察覺了他的異樣,瞇了瞇眼,道:「你果然想起了什麼?」他忽然站直了
身子,盯著朝露道:「是她引你過去的是不是?說!」他的神情不再像方才那樣無所謂,
反倒露出了一絲陰狠,朝露恍然回到了被鞭笞的日子,渾身一顫。
穆重明看不得他被旁人脅迫,便罵道:「知道又能做什麼?人都已經化為屍骨了。」
柳慧不理會穆重明,仍執著地盯著朝露道:「你要是再不招,我只好讓暗處的火銃來
伺候了。我非得知道她死前是怎麼想的!」
穆重明聞言感到惱火,朝露卻平靜了下來,輕輕按住了他的左手,答道:「我那日在
壽宴落單,遭到幾位官家小姐訕笑,是錦葵大姐前來搭救,將那幾位小姐給嚇走了……後
來她又同我說了一會話,才往庭園深處走去,過了不久後,我忽然看見庭園中冒出濃煙,
又嗅到了她身上的香粉氣味,這才專程前去查看,因此目睹了屍首。」
柳慧微微垂下眼,低聲自語道:「她還縱火了?那就必是故意為之。」沉吟片刻後,
他又問:「她最後和你說了些什麼,你可還記著?」
朝露眨了眨眼,死命回想著答道:「她很想念自己的兒子,還問我怎麼好像什麼都不
知情,並勸我對侯爺不要太死心塌地,否則遲早要傷心。還有──」
還有一句話令朝露印象深刻,他當時不懂,如今竟似能明白幾分了,他嗑嗑巴巴將那
句話背誦出來:「她說『淪落風塵已是身不由己,又何故一生背負枷鎖,為人傀儡,為人
魚肉』。」
柳慧聞言愣然,久久不語,半晌方輕聲道:「早就讓她別對江哲癡心一片,早日脫身
為上,她偏不聽,到臨了才想通,除了徒增傷心外還有什麼用。」說罷,他深吸了一口氣
,抬眼望向穆重明,道:
「穆侯爺,我已解開心中疑問,對百花閣不存半點牽掛了,便向侯爺告發一個秘密罷
──此寺院中藏有一樣殺器,其威力足以與朝廷抗衡,江哲若仍然在逃,他遲早會到這來
取此物。我要拿這個消息,向侯爺換下半輩子的平安,若侯爺願意同我交易,我便親自帶
侯爺去看那樣東西,它不僅能讓江哲死無葬身之地,更能徹底拖垮宬王,讓宬王失去聖眷
。」
穆重明並未輕信,只是嗤道:「宬王再如何手眼通天,又如何能藏住你說的那種東西
?」
柳慧卻施施然道:「我朝有數架金蜓流落至兀族手裡,侯爺作為永祿營統帥,總不會
對此懵然不知罷?侯爺以為,那些金蜓是如何被送出去的?誰有這本事瞞天過海?」
穆重明眼皮一跳,被他話中暗指之事震得肝顫,咬牙道:「可有證據?」
柳慧道:「自然沒有,但這兒還有現成的新罪證,不知侯爺是否感興趣?」
朝露見二人你來我往,暗潮湧動,不由抓住了穆重明的衣擺,藏在穆重明身後的右手
,也悄悄摸向了自己的那把「比翼」,以備不時之需。
穆重明額上滲著冷汗,苦思片刻,咬牙道:「你要開什麼條件?」
柳慧微微一笑,道:「我要黃金百兩,並讓我掛名為侯府門下食客。只要做到這些,
我立刻滾出京城,除非侯爺相召,我絕不回來礙眼。如何?」
穆重明向來兩袖清風,除了俸祿外全靠昭正帝賞賜,黃金百兩雖然不是拿不出來,對
他而言卻也並非小數目,見柳慧這般獅子大開口,不由忿忿道:「你就不怕我此時應了你
,回頭又殺你洩憤?」
柳慧聳了聳肩,道:「那就再加一條,侯爺得保證我活著出京,至於離開京城後要怎
麼躲,那便是我自己的本事了。」
穆重明感覺到了朝露的目光,卻並未回望他,又考慮了片刻方咬牙道:「本侯答應了
。立刻就帶本侯去看!」
柳慧又道:「那便請侯爺收起火銃,遣退暗衛等人手,我會請持火銃的同伴現身,以
表誠意。」
穆重明對空鳴了兩槍,示意暗衛退下,山林中忽而騷動起來,三架金蜓自山後飛出,
掠過普濟寺上空,朝著京郊起落場撤退。
穆重明接著取出彈匣,將比翼掛回腰間。朝露擔憂地望著他,他便給了朝露安撫的一
眼,低聲道:「放心。」
佛寺鐘樓之上,一條長繩垂掛而下,有一人俐落地沿繩垂降,奔來向柳慧行禮,在他
躬身的同時,朝露見到他背上負著一柄長火銃,足有半個朝露那麼高。
柳慧對同伴略一頷首,隨後自袖中取出一枚玉鈴,持在手中晃了三聲,道:「先前讓
你忘了的,這會你盡可以回想起來了。」
朝露聽了那聲響,耳中倏然迴盪起尖銳的鳴聲,頭痛欲裂,一時有些站不穩。穆重明
連忙接住他,驚道:「朝露?!」
柳慧施施然道:「只是讓他想起在暗閣受訓之事,也算作我加上的添頭罷,等他再醒
過來,便都能記得一清二楚了。」
穆重明抄起朝露的膝彎,將他抱了起來,朝露似乎保有一絲清醒,自行伸出了手,不
安地攀住穆重明的脖頸,一面喃喃道:「侯爺……別拋下我……」
穆重明不由將他抱得更緊,哄道:「我在。」
柳慧見狀哼笑了聲,道:「看來侯爺對我調教出的人十分滿意啊,我當初還真沒瞧出
來,他竟能有這樣的潛力。事不宜遲,侯爺就這麼抱著他,隨我去看那樣東西罷。」
穆重明這才明白,柳慧選在此時解開對朝露的催眠術,絕非出自善意,只是料定自己
不可能拋下朝露,藉此讓自己騰不出手了,果真十分狡猾。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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