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盡歡 6 顛沛良辰
康浩陵當即把話頭拉向腹中疑問：「阿遲，你在明斧大獄想必吃了不少苦
，我愧為義父之子，自己也被懷疑……」想起義父令赤派播下隱語文書追緝自
己，己冤尚待辯明，語聲略轉乾澀，飲了口酒定神，接著道：「我未能為你出
頭，這裡說聲對不住了。你可知那天留門的劍客是甚麼人？你在天留門見過甚
麼可疑人物沒有？」
殷遲一愣：「天留門劍客？」心念迅速轉動，卻見司倚真的目光也正投向
這兒。
康浩陵面色轉肅，道：「便是過去大半年，辣手對付西旌赤派的畫水劍客
，我和他在王府中打了一場，我勝了一招，可惜他身法奇快，被他逃了——」
司倚真向殷遲插言：「嗯，你自當深知，畫水劍身法之輕靈，天下無匹。」
殷遲勉強點了點頭，注視司倚真神色，卻無法從那張容色照人的面龐看出
任何端倪，心下更驚：「康大哥究竟是在懷疑我而裝傻套話，抑或真無頭緒？
若康大哥真以為我無辜，她插這句是何用意？」
康浩陵道：「那人更曾為了殺一個年老探子而夜戰我南霄門，只恨我無法
回師門出手。那一年你陪我在成都和青城山之間搜索刺客，我疑心他們是同一
人，至少也領有極相似的命令。我義父親眼見了那劍客，認得是一名少年，因
此赤派便盯上了和我有交情的你。你也真倒霉，你去刺殺韓濁宜老賊時，沒想
到『昊雷劍』上官師傅會伺機出手罷？」
殷遲苦笑著含糊道：「是啊，真沒想到。」藉飲酒掩護，急速梳理著康浩
陵言語中的線索：
「康大哥知曉上官駿是在我與韓濁宜交鋒之後抓到我的，這是侍桐報的信
。他不知道李繼徽、上官駿親眼見過我，因此捉拿我時絕無疑慮。這中間定有
一處，是線索彼此並未接頭的，以致康大哥篤信刺客和我並非一人。卻是甚麼
？是甚麼呢？」
司倚真掠了殷遲一眼，忽道：「李節帥和上官駿既已親眼見過刺客，卻未
命畫匠繪製圖像流傳麼？」
康浩陵失聲道：「不怪得出了岔子！」
殷遲心中也大叫：「僥倖！」竭力鎮定，搖了搖頭，謊稱：「上官駿在祁
山趁我受傷而給我上銬時，瞧我瞧得清清楚楚，更一路押著我到鳳翔，朝夕都
來向我示威喝問，因此絕不是認錯了人，而是根本不曉得我不是刺客。康大哥
，我看是傳聞失誤，上官駿並未與刺客朝相，不過奉命行事罷了。」
康浩陵重重嘆氣：「那便是沒有圖繪啦。李曮那小人，內鬥抓我倒很在行
，卻不速速繪製外敵肖像。」
司倚真又瞟了眼殷遲，心下冷笑：「此人的確領悟了我的言語，好一招以
虛為實。」只見殷遲趁著康浩陵仰首飲酒，向她霎了霎眼，口角微挑，似在言
謝。她心中復道：「不必謝我，我雖為了你兄弟一時之情而助你欺瞞，只不過
為了你說得對：眼前這一罈酒，或許是我三人唯一和最後一次聚首歡飲。唉，
關劫重重，這祥和的辰光絕無僅有，又何必急於毀了它？」
「可是康大哥倘若一直被你我瞞下去，和他義父的裂隙只會越來越深，他
四處受迫，和黎紹之發揚『旦夕篇』的大志更加無望達成。」
——你已作惡太多，若非妄為至此，我也不想逼你太甚！
轉瞬之間，司倚真心內籌計已定，待到康浩陵放下酒罈，她便神色如常，
亦向殷遲露出一抹優雅的淺笑。殷遲似明非明，卻瞧得痴了。
康浩陵越想越焦躁，道：「我此番回鄉，還沒有機會拜見義父，把一切問
個水落石出。不如今夜在城外尋個地方落腳，明日一早，我便堂堂正正地拜謁
義父府第。」
司倚真忙用力一揮手：「不可。」
康浩陵急道：「用不著擔心我。我見了義父，或者會被他責打，甚至被收
押，他總不會殺了我。一切是韓濁宜搗鬼，我瞧那天留門刺客也是韓濁宜所差
遣。但教我沒死，義父總會了解的。事情一日不分剖明白，阿遲和我的冤枉便
一日不能昭雪。阿遲，你在城外等我消息。真妹，請妳——」
他正待安排司倚真居中傳訊，司倚真又喝了聲：「不可！」
康浩陵住了口，滿面不甘之色。殷遲道：「我猜司姑娘的意思是，你義父
正在氣頭上，此時干犯虎威，絕非善策。」
司倚真似笑非笑地讚道：「殷郎善解人意。」舉罈相敬，飲了一口。
她將酒罈直接遞到殷遲手中時，殷遲受寵若驚，訥訥地接過。卻見司倚真
玉手在罈口迅速一抹，把留在罈口的淡紅口脂拭得不留痕跡，他又是一陣失落。
康浩陵無言可駁，捶了一下地，道：「可是義父…義父對我誤會太也深了
，我嚥不下這口氣。他撒下追緝文告，竟用西旌的密語去寫，引我上鉤。我已
…已沒有了舅父，眼下就連父子之間，竟也鬧到這步田地。我…我好痛心！」
在最信賴的兄弟與最愛戀的姑娘面前，苦苦對抗多日的一股鬱積之氣，至
此仍不得紓解，他終於難掩脆弱。突然沒來由地大喝一聲，欲散去胸口鬱積之
氣，心懷卻更繚亂，舉罈痛飲三口，再也壓不落胸中的悶堵。
司倚真眉眼一動，便想去握住他手安慰，方才的羞人情景卻浮上心來，實
是沒有臉讓殷遲再見到倆人有所接觸。她臉一紅，只有端坐原地不動。
殷遲立即會意，握住康浩陵一手，拍著他胳膊。司倚真暗自嫉妒：「明明
該是我來安慰他的，眼前且由得你佔著康大哥便了，哼。」
她微微一笑，說道：「不必如此氣沮。既然已推測是韓濁宜從中作梗，要
解開你父子的誤會，便仍須歸結到韓濁宜身上。此人奸滑機智，背後更有天留
門的秘術和武力撐腰，咱們需善作籌劃，方能一舉而奏二功；既取得他攪弄風
波的證據，又擒住他，從根本處斷絕他的奸謀，拔除晉王的羽翼。」
康浩陵猶如在黑霧之中陡見光明，簡直要跳了起來：「擒殺韓濁宜！務必
擒殺韓濁宜！我原有此意，卻一再給他逃逸，還他娘的把自己的名聲搭在裡面
！」興奮之下，不自覺學了黎老兄粗言口吻，「妳快說說，怎麼做？」為了激
勵司倚真，也忘了她是否接得過，將酒罈子用力向她推去。殷遲忙叫：「手下
輕些。」
司倚真伸手在罈面一按，使個迴空訣「磁退」勁，康浩陵手上「元勁」立
即感應，使出「磁進」勁，雙極一合，便將酒罈子沉穩地安置地面。這一按一
轉不著痕跡，除了身有迴空訣的倆人之外，旁人絕看不出，還道是康浩陵臨時
收力。康浩陵一愣，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是默契的甜蜜。當此抑鬱谷底，司
倚真的一言一行均有如送進谷中的涼風。
司倚真抿嘴笑道：「我若能在這片刻之間想出良策，我便去給岐王當謀士
、助你大岐滅梁吞蜀啦。但是可行的路向倒是有一個，那便是著眼於韓濁宜和
李存勗之間日益緊張的關係。」
殷遲亦為之精神一振。他最懼的是司倚真向康浩陵拆穿他對赤派的種種手
段，聽司倚真暗裡助他越過這道坎，更順水推舟地隨著康浩陵的錯誤推論，把
關鍵引向韓濁宜，心中一鬆，便大感興致。他欲斃韓濁宜而後快，故而一聽馮
宿雪要他刺殺韓濁宜，立即應允。若是韓濁宜在晉國失勢而孤立，背後的天留
門亦在馮宿雪指揮之下拒絕支援，指日便可痛報斷霞池之仇！
他在酒罈上一拍，道：「不僅李存勗，天留門對他亦已生了疑忌。」見康
司二人面露疑惑地齊望過來，答道：「我和天留門有大怨，他日必報，天留門
的動向我自然知道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