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洪知穎。這個我曾經喜歡過的女孩。我坐在她的對面，仔細地在腦中描繪她的臉龐，對比
記憶中的樣子。即使是這麼多年沒有見面，閉上眼也能夠畫一個她美好的笑臉出來。她就
是這麼一個可愛溫順的女孩。
不過誰知道個性內向，總是對我軟言軟語的她，其實是有點脾氣的。她只是畏縮，不代表
沒有脾氣，那天我在光復糖廠也算是見識到了。
「所以。」知穎的表情現在倒是沒有任何的不滿，似乎已經坦然接受這一切了，到底是這
幾天的時間讓她想明白了還是什麼。「你們在一起了嗎？」
我搖搖頭。
「為什麼？因為年紀嗎？」她歪了頭問。
「或許吧。」我糾起眉頭，「妳對這個有興趣嗎？妳不應該生氣嗎？」
「是吧，我應該要覺得憤怒的吧……？」她說，眼睛中有著薄薄一層水霧。「但是我更因
為了解了你當時的情況而開心，畢竟我那段時間，真的一點都不了解你。」
「對不起……」
「別再對不起了。」她打斷我，「我不是想要讓你內疚的，對我來說你很重要，你是我的
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男朋友。」
「咦？」我愣了一下，「妳不是說喜歡外文系學長……？」
「結果我可能是被當成砲友的命吧！」她笑得開朗，我卻心底內疚不已。「結果沒有人會
喜歡像我這樣的女生吧。我古怪龜毛又不知變通，也自以為是不好相處，所以男生覺得很
難接近。」
「會嗎？雖然妳一定是說得有些過份了。」她這樣說自己使得我倒是有些訝異，但更多卻
仍然是內疚。「但是我……還真是不了解妳。」
「嗯。」她支著臉一付沒什麼的開口，手中用吸管戳著杯中的冰塊。「以前，我們每次做
愛結束之後，我都會哭。」
「咦？」
「因為我好像能夠被你碰觸而覺得開心，但又知道自己永遠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家裡家
教很嚴，婚前性行為對我來說很有罪惡感，但是除了這個之外，我沒有其他可以讓你多留
下的理由，所以我必須忍耐，必須強迫自己去……」
「知穎，別說了。」我忍不住打斷她。實在是太不堪了。我。「都是我的錯。全都是我一
個人的錯。」
「我說了，不是要你內疚才說的。」她慌忙的握住我的手，這隻手是這麼熟悉，卻又陌生
。「我們能不能……重新開始呢？」
「妳在想什麼……」我嚇了一跳，把手抽了回來。
「我知道你喜歡她，我不會給你增添麻煩的！就，就像以前那樣對我也沒有關係！讓我待
在你的身邊吧，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我，我也會支持你的。……」她的聲音很小，即使是乞
求，她也不敢大聲，只是看著我淚眼汪汪。
「知穎！」我站了起來，忍不住打斷她，因為有些大聲，引起了咖啡廳內其他人微微側目
。「妳不必這樣的。不值得為了我這種人……」
「你肯碰我我就覺得很幸福了。」她低著頭聲如蚊蚋。「求求你。」
我看著她理所當然的表情搖搖頭，幾乎是以逃跑的姿態離開那個地方。
＊＊＊ ＊＊＊ ＊＊＊ ＊＊＊
後來知穎幾次來電我都沒有接電話，也不知道從誰那裡她知道了我剛申請沒多久的LINE，
嚐試跟我聯繫幾回，不過我只有已讀而已。
我不能這樣對她。
知穎之於我，就像是我之於筱羽一樣，我不能讓她受到同樣的痛苦，我無法再次這樣做。
這事我沒有跟筱羽說，從花蓮回到現實生活中的我們，就像是把那幾天的生活當作完全不
存在一樣，她每天在醫院忙碌，而我乖乖準備期中考，不知道是不是藉故躲避我，是否是
為了自己的荒唐覺得後悔了？我不得而知。
我原本認為我是她的藥，現在我覺得我像是她的酒，我是慰藉，是墮落，是一陣虛幻用來
麻痺她的痛楚，也給她帶來短暫的快樂與逃避。只是酒醒之後，是不是更加寂寞？我一樣
不得而知。
只有我能夠看到她醉，我能看到她犯錯，我能感受她的掙扎與痛苦，這使我興奮而渴望，
我渴望她的不完美，渴望她的罪惡。但是我更加渴望她真心選擇我。雖然只是一段癡心妄
想，但對我來說卻也很美好。
知穎也是這樣想我的嗎？
但是，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沒有關係，我能夠繼續，到底能夠到什麼時候？汲取自己對她的
愛情而存活，到底能夠活多久？不是兩個人一起努力維持的話，愛情的壽命終有極限。
終於在距離我們從花蓮回來大約第四個月的這天，我的絕望終於接近崩潰的邊緣。
這學期終於平安的結束了，我平時總吊車尾的成績在這個學期勉強過關，要升上大四了，
我的最後一年，我只剩下三十學分要修。看來只要我乖乖上課不亂蹺就能夠安穩度過，我
每天乖乖打工存學費和生活費，不希望再跟她伸手拿錢。
這天我回到家中，發現家裡頭有些凌亂。茶几上有一大疊的書本，我翻著大約看了一眼，
竟然是新娘雜誌？上面黏貼著黃色粉紅色的便利貼。「這是什麼？」
她看著我，似乎有點緊張。「謙。」
「妳要結婚了嗎？」我的雙眼空洞，雖然看著眼前的她，視線卻完全沒有對焦。「是嗎？
」
「……嗯。」她點點頭，表情是極度慌張不安，淚水已經在眼中打轉。
「是誰？李承佑嗎？」我問，語氣仍然平緩而冷靜，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是這個反應。「
妳哭什麼？是大喜的事不是嗎？婚期訂在什麼時候？」
「謙……」她低著頭沒有看我。
而我把她的臉捧起，我的臉上表情是怎麼樣？我在笑嗎？我的笑容夠不夠自然？我無法確
定。我只知道我自己勾起的嘴角並不像是在笑，只是一個冷硬的角度，我看著她一臉委屈
的泣顏，努力的將我的呼吸穩住，吐出。「恭喜妳。筱羽。」
然後我深深的吻住她的唇，恭喜她結婚，也恭喜她終於擺脫了我。而她的表情似乎也依依
不捨，為什麼，她總會露出這個表情呢？這女人，又打算動搖我了嗎？決定要傷害我的時
候，不是應該就要有做到底的心理準備嗎？
我甜蜜美好且充滿困惑青春歲月都與她有關，她撫慰我，照顧我也疼愛我，是我在這個世
界上最信任也最喜歡的人。她是我的主人，我的母親我的姐姐也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情
人。
我早早就設想過這些，雖然她極度缺乏安全感，既貪心又冷酷，猶疑不定且意志不堅，是
世界上最狡詐的女人。但同樣她也溫柔多情，美麗而堅強。她本來就值得人愛，是我們兩
個人不適合。
如果我再長十歲，這個位子就有可能是我的嗎？以前的那些，每一次親吻或做愛，都不是
真實的嗎？妳在利用我嗎？妳到底是怎麼看待我的？這些問題我始終問不出口。因為傷害
她也是傷害我自己。
而傷害了她，她還是會離去。我只能看著她奔向下一段人生的旅程。是啊，三十二歲，是
該結婚了，該穿上白紗禮服了，是我故意在逃避這個事實罷了，以為我在她的身體裡就能
夠拖延這一切的發生。雖然距離她說過不屬於任何人，不過就幾個月而已，但我懷中的這
個女人要嫁給別人了。
我最好多說幾遍，讓自己記得。
我沒有準備好要放手，但是我會放手的。因為我是狐狸，我會鼓勵她回到玫瑰的身邊，我
說過就算她不選擇我也沒有關係的，沒有關係的。那天晚上我沒有在家裡過夜。我深怕控
制不了脾氣的自己會衝進她的房間強要了她，所以我逃離了。
我們因為一場喪禮而重逢，也即將因為一場婚禮而告別。是嗎？
然後醒來的時候我躺在洪知穎的床上。
我又犯了同樣的錯誤。
我想我如同筱羽，也是個貪得無厭的人，我們口中神聖的信念或對愛情的理想都是狗屁。
說好不再傷害沈知穎，但我卻還是一再食言了，原來我對傷害別人傷害自己也能夠上癮，
就像對罪惡感的癮頭一樣，原來再怎麼痛恨自己討厭自己的結果，我也不會改變。
因為我無法笑著送她走，我只能再次逃跑。
我們不是童話中的王子或公主，我們充滿缺陷，不斷的重蹈覆轍，直到遍體鱗傷，看著理
想離我們越來越遙遠。
我知道知穎為什麼會想要和我在一起。她病態的抓著我的罪惡感，她就是想要我懊悔我痛
楚，因為她可以擁有別人所沒有的我的陰暗面，只有她能夠將我的好壞都擁有，就如同我
對待筱羽一樣。
但是不知道她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我將她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或是我對於傷害她也
不再有罪惡感的時候，會是怎樣的呢？我發現我們的第二次交往，比第一次還要艱澀，少
掉了那些肉體接觸的藉口，我們兩個剩下各懷鬼胎的沉默。
愛情，比我想像得要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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